幽蘭吐芳香四季抒情散文
一個人常懷念的時候,他就老了。女兒經常笑我。
然而,忘記卻是那樣不易,尤其是她——我的乾媽。
清明節,來到乾媽墳前已是午後,墓園中一片寂靜,只有溫暖的陽光靜靜照在一排排石碑上。我祭奠完岳父後,又帶妻子和女兒來到乾媽的墳頭,繫上五彩花環,然後燒紙嗑頭。石碑無言,再不能像她在世時給我各種叮嚀和囑咐,只有照片上的微笑,依稀沉澱往日的記憶裏。在的時候,她已把所有的愛給了一個不是親生的兒子,此刻,清冷的墓園,只有千秋的沉默。
我與她本天涯一方,但命中註定,我很小就來到這個城市。乾媽與父親在同一個單位,而且幹着最繁重的體力活——建築工。可乾媽天生美貌,人緣又好,父親在離開這個城市時候,把我託附給她。那天晚上,父親沒跟我說,就帶着來到乾媽家,聽父親說我要認她乾媽,樂得笑不攏嘴:“我哪來這個福氣,送來這麼漂亮的兒子,不敢哦”。在父親的再三要求下,我怯生生紅着臉,第一次喊另一個女人叫:乾媽。
我剛從學校出來,對生活上的事一無所知,在家的時候,母親經常責備我:油瓶倒了都不扶,什麼燒飯洗衣全無概念。而這時的乾媽已飽受生活打擊。丈夫患癌症去世,大女兒因婚姻苦難自殺,二女兒過繼在上海,兒子因鬥毆身陷囹圄,身邊只有一個女兒相伴,也就是我的乾姐。乾媽命途多桀,自小雖貌美品優,一直被喚作“小美人”,但父母重男輕女,不讓她讀書,遠嫁他鄉後,生活和家庭縷遭不幸,但她內心一直剛強,一人帶着兒女,靠給泥瓦工做小工維持生存。
我工作沒多久,乾媽因建築單位更替,轉而變成一個茶爐工。那時我住單身宿舍,不會燒飯,衣服經常忘在水池,父親看到後埋怨我,乾媽就在單身樓邊燒茶爐,我每天去充水,她就把燒好的菜帶給我,對我說:“男人哪懂啊,真是爲難了孩子,從今後,把換下的衣服和牀單都送來,乾媽替你洗。我現在就是你的媽媽,有什麼爲難事媽替你幹”。我聽了眼淚忍不住淌下來。
一個人下班沒事,我就喜歡來到乾媽的茶爐間,坐在乾媽的身邊,幫她抱柴,幫她添火,衝地,乾媽戴着一頂藍色的工作帽,在一旁給我洗這洗那,忙個不停,邊忙邊聊,家裏家外,無話不說。也許經歷了變故,乾媽經常誇我懂事:“就是自己的兒子也不能這樣,天天跟着我,我要生個像你這樣的兒子,我當年做馬,累死累活,睡着都笑醒了”。
她兒子犯事勞教,遠在城市的盡頭。那時她的工資極低,每天省吃省喝,買了一大堆東西,要送到勞教所,但她不識字,連坐車路名都不識,天天唉聲嘆氣,我說我帶你去。長期不出門,一路暈車,不停地嘔吐,天旋地轉,我扶着她走在崎嶇的山道,走不動了就坐下休息聊天,她對我說:“你乾媽一輩子命苦,好不容易找到你乾爹,沒享幾天福,他扔下我走了,把重擔摞給我一個女人身上。爲子女吃盡辛苦,這小皰子子又這樣不爭氣,乾媽活得真沒意思。想想你媽真是有福氣,有你這麼個兒子,少操多少心呀”。我勸她,往後會越過越好的。
兒子出來的那天晚上,乾媽把我叫去一走吃飯,她對兒子說:“從今後,你要多向你弟弟學學,不要整天不務正業,過去的事不談,從現在開始要活出點出息,活出點尊嚴。我希望你們弟兄兩個都能給媽臉上鍍點金呀”。她已完全把我當作自己的孩子了。
有段時間,單位事情較多,我整天忙於工作,她到我宿舍說:“明天是星期天,我做了點好吃的,你們弟兄倆一起嘮嘮,喝點酒,放鬆放鬆”。有一次,乾媽又喊我去吃飯,我加完班很晚,急急忙忙騎着自行車往小區趕,還沒到小區,就看到乾媽遠遠站在馬路邊上,不停的張望看錶,不知她已在那等了我多久,看到我,終了舒了口氣:“工作要幹,不要累壞了身體,趕緊上去吃飯吧,都等着你呢”。
談對象的時候,乾媽更是比我操心。人家介紹,她非要先看一下:“我這個兒子可好了,我一定要先長眼,我不同意說什麼也不行”。私下又跟我說:“要求不要太高,過日子最重要,長相只是一方面,要跟你貼心。乾媽要是再有女兒,肯定不會讓給別人,把你招女婿了”。笑得我拽着她的手臂連喊:“乾媽,看你說的,我一輩子都是你的兒子”。
乾媽丈夫去世後,一直都未曾想過改嫁。有一年,她調到另一個單身宿舍燒茶爐。有一個男人看中了乾媽,天天圍着她轉,我乾媽對那男人說:“這是我乾兒子,比自己兒子跟我親,你的好壞,他可替我作半個主的”。正是隆冬季節,我把爐膛裏的火加得旺旺的,我和乾媽就從溫暖的爐膛邊,乾媽對我說:“孩子,你看看乾媽是不是要出這個醜呀,我一輩子都過來了,不想再這條路了,不要老來還丟人現眼的”。我勸她,現在孩子都已長大成人,老人也要有自己的幸福,何況乾媽你一個人,老來也要有個伴,子女畢竟不能時時刻刻都在身邊,如果有個人真心與你相伴,乾媽也要勇敢地追求一下呢,何必在意別人的眼光呢,再說現在也很正常的。她把兒子女兒和我叫到一起,看我們都支持她,她這才下了決心,要尋找自己的幸福。
可人世間的事竟是如此複雜和變幻。乾媽在經歷很長時間相處後,從家裏搬出,與那看似誠實的男人舉辦了簡約的儀式,正式生活在一起。簡短的甜蜜後,那人的`秉性開始外露,對乾媽挑三揀四,加上子女的糾纏,乾媽滿以爲從此平靜的日子再起波瀾,最後不得不下決心分手。正應了她之前的想法,乾媽後悔自責。我陪她去法院,辦理了最後的手續,又把所有的傢什搬回去,乾媽哭了,我頭一次看她哭,哭得如此傷心,她對我說:“乾媽的心從此死了,淚也流光了”。我說:“乾媽,以後的日子我們會多陪你”。她含淚點頭。
又是一年的冬天,她開始經常對我說胃不舒服,吃了飽脹疼痛,老是有開不完的氣,到醫院一查,竟是胃癌。我們想瞞她,但她彷彿早已自知。最今她傷心絕望的是兒子以請醫生爲名,佔染了毒癮。當我們發現時,他已無力自拔。那天晚上,我們一起做他工作,他說爲了給母親請最好的醫生纔不小心陷進去的。我們都知道這不過是藉口,勸他下決心戒掉。他當面答應,但很快回歸老路,看着他越陷越深,所有的人都想盡辦法。乾媽剛剛手術,知道這件事後,對兒子說:“你不戒掉我從此不吃不喝,也不再治療,我不想活了”。兒子主動要求去戒毒所,我們一起送他,出來時,乾媽從未那麼高興過,燒了一大桌菜爲他慶賀,但很快有一天,有人告訴乾媽,兒子又和幾個人吸上了,並且到處借錢。
乾媽徹底絕望了。病情迅速惡化,那天,我坐在她牀前,她目光暗淡地對我說:“你乾媽這一輩子不知作的什麼孽,死鬼走得那麼早,丟下我一人,吃盡苦受盡和各種難以啓齒的罪,想把幾個子女養好,處處溺愛,自己天天稀飯鹹菜,總先讓他們吃飽穿曖,結果卻招致這樣的下場。你爸將你託附我,我沒能對你做什麼,你卻比親生的兒子還要好,但再好畢竟不是自己生的,我謝謝你這麼年跟着,讓我多多少少安慰了”。我替她擦掉乾澀的淚,“我不怪別人,只怪自己命不好,跟這小小皰子子淘氣已淘夠了,乾媽實在是太累了,我想睡了,睡了不想再醒來”。她讓我找來小本子,把身後的帳全部算了一下,讓我幫她再想想,是不是都做得妥當。我感覺,這一次,乾媽的心已慢慢開始飛遠。
最後一次我帶妻子女兒去看她,她正住乾姐家,是乾媽主動要求的,也是她唯一一次住孩子家。她對我女兒說:“你爸你媽這麼忙,奶奶沒能幫上你,長大後要好好孝順爸爸媽媽”。其時女兒雖小,但非常喜歡奶奶。我身在異鄉,母親不在身邊,結婚辦酒生孩子,全是乾媽在操心,樣樣考慮得很細。女兒出生後,經常幫着照看孩子,而我能做的,只是在她需要的時候,給她一點點安慰。但這一次任我怎麼勸,乾媽決意要走了。她不吃不喝不接受治療,任兒子怎麼說,她只有緩緩滲出的淚珠掛在眼角。
乾媽真的走了,在走之前也沒忘轉過身跟我打招呼,然後一點一點消失在世界的盡頭。時光流逝,乾媽卻沒有從我的記憶中走開,直到許多年後的今天。
在我的記憶中,乾媽一直站在龍西的那條巷口,慈祥美麗善良,正如她的名字:若蘭,在芬芳歲月中,卻又帶着深深的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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