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解的人生雜文

引子

無解的人生雜文

《浮生六記》坎坷記愁篇有段譯文,我摘錄下來,作爲本文的緣起:

乾隆五十年,我隨侍父親到海寧官舍。芸在給我的家書裏,附寄了小信函。父親便說:“兒媳婦既然能提筆寫字舞文弄墨,你母親以後的家信,都讓她來負責好啦。”後來,家庭裏偶爾有些閒言碎語,我母親就生疑,以爲芸在家書裏敘述不對,於是不讓芸代筆寫家書了。我父親不知,見了家信,看不到芸的手筆,便來問我:“你媳婦兒生病了嗎?”我即刻寫了書札去問,也沒有應答。時間一長,我父親生氣了,怒道:“想來是你媳婦兒不屑代筆寫家書吧!”等我歸家,探知了中間的逶迤曲折,便想去帶芸解釋清楚,芸急忙攔住了我,道:“寧可被公公責備,不能因爲這事兒讓我失了婆婆那裏的歡心。”到最後,她都沒有給自己澄清過。

大致看來,古人逢事也常有無解發生。無解,原本是一定範圍內沒有任何的數滿足該方程,是一個數理方面的概念。我現取其基本意義裏的,對某件事沒有辦法處理,沒有應對策略來論述,從這個意義上分,有些事真無解,有些事有解而不能解,姑且都算做無解吧。

“衙門”

前幾天,正值盛夏,酷熱難耐。爲了註銷公司工商證照,我頂着烈日,往返於城關區金昌路稅務大樓、南關政務大廳、省工商局,卻被告知沒法註銷。

事情始於20**年,那年,我註冊了公司。因工程款拖欠,無力運轉,於20**年我關閉了公司,解散了人員,變賣了工器具、材料,之後註銷了稅務、代碼證手續。因會計說只要你不欠別人的錢,工商證照不用管。也怪自己憨,不懂,就這一句“不用管”,惹下了麻煩。

**年,我心灰意冷。也是煩了通信工程,就另擇其它行業,四處折騰,打工,再折騰,再打工。期間,有欣喜,也有苦澀,一路跌跌撞撞,銅板沒掙幾個,獨獨增了些許人生經歷。坎坷記愁,人生不順,也就沒顧上,亦或是忘了公司工商註銷的事了。

一晃2018年,待容顏未老,兩鬢花白時,我才因其它事想起,去辦理公司工商證照註銷。

敞亮的大廳,舒適的辦公室,廟堂之上,和顏悅色的工作人員,重複着基本相同的答覆,官方、原則、又正式,讓我無言以對。工商局執意要我的稅務註銷手續,城關稅務相關部門執意不給開具稅務註銷證明,而我又確實拿不出當時的稅務註銷手續。

這是個死結,沒有稅務註銷手續,就沒法註銷工商證照。我說,那就退一步,給我開具查無此公司,亦無納稅記錄的事實證明如何?稅務局仍然不予出具。

大廳,室內,涼爽宜人,中央空調徐徐送着冷風;室外,太陽光芒四射,照着萬物,亮亮的,炫人眼目。

古語說:“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在工商局、稅務局、我這三者關係中,似乎前兩者都沒錯,那就只有我錯了。可我錯了,誰能給我改錯的機會?我不知道。

一天半,12個小時,單位是要扣工資的.。我頂着烈日,往返曲折,樓上樓下跑着辦理,卻沒有丁點解決的辦法。也罷,也罷!

 諾言

年少時,說話不知深淺,不留後路,往往張口就來。

1986年,初夏,我和母親去費家營。母親那時年富力強,雖是小腳,羞於見人,但走路卻不輸常人。我們一路走,一路說笑,陽光泄下,撒在身上,暖暖的,身前撇下一高一矮的影子。

現在想來,母親那時48,正是我現在的年齡。一晃32年過去,如今,我48,母親卻80歲了。因爲腦梗,腿腳軟,母親現在只能坐輪椅進出。

母親疼愛她的每一個孩子,尤其對我,似乎更偏心一些。我很愛自己的母親,也喜歡和母親說心裏話。

那時,我記得清楚,路過小公園,我親口告訴母親:日後,我要讓她享福,讓她過上好日子。我相信,這是每一個孩子心中的誓言,我上下嘴脣一碰,輕易就把它說出來了。我說的過於風花雪月,過於不假思索。因這句話,也讓我揹負了不輕不重的情債。

這句話於我,是真心的,是我今後努力的方向;於母親,或許就是一時的溫暖,一笑而過後,母親就會忘到腦後。

一晃32年,白駒過隙。如今的我早已脫了稚氣,變得市儈起來,也會爲幾斤幾兩,三毛五毛計算考慮。這許多年,拼的頑強,活的辛苦,世事艱難,並不是用強、發狠就能改變的。“勞動才能使人得到尊重”——經典言猶在耳。但勞動僅僅給了我吃飽穿暖。再辛苦些,無非就外加了點微薄的積蓄。雙手可以改變世界,但改變不了自身。

給母親許下的諾言成了空話,還時不時讓家人爲我分心。無奈之中,我多少還是有些慚愧。

打工

20**年,我去了一傢俬企,聘的是駐外地銷售。當時很想逃離蘭州,一樣的打工,爲啥不換個風景優美,或收入高的地方。結果,外地沒有去成,銷售也沒做,又做了工程管理。

做了一段時間,就發現公司問題很多,管理的問題,隊伍的問題,市場的問題,資金的問題,互相掣肘,互爲牽制。和管理層交換過意見,也給老闆提了,但沒有用,公司照舊。

公司資金緊,已三四個月沒發工資了。員工怨氣很大,出工積極性不高,即使想出工,有時也因爲資金短缺,一時半會出不去。

公司的問題,老闆多是知道的。即使有些沒有意識到,也有員工提過建議,但公司依然沒有任何改觀,死水微瀾,看着急。

我給老闆反覆說過,公司目前情勢,應忽略細枝末節,抓主線,主要矛盾。工程公司,人是核心、根本,要知人善用,穩定骨幹層,要建立人才梯級隊伍。外包合作隊伍可作爲有效補充,而不是依靠。然後多做工程,以質以量,輔以市場公關,穩紮穩打,公司才能逐步進入良性循環。

說了許多,老闆似乎只是聽,左耳進,右耳出,從不表決,從不實施。說的多了,也沒了興致,索性不說。後來,就覺得無奈。再後來,就是失望,對公司的失望。

失望至極,就想離開,逃也似的。真要辭職,我面子上又有些磨不開,怕惹人,怕給自己豎一堵牆,怕拖欠工資不好要回。若去勞動局投訴,倒是乾脆利索,一告一個準,但得了理卻不一定能要回錢。我左右爲難,在糾結中前行,行的難啊!

沒多久,老闆安排我負責白銀區域工程業務。我心竊喜,天高皇帝遠,自己說了算,比呆公司,左右受制好。因爲公司管理人員、施工人員匱乏,素質低,外出溝通、交流及至工程安排都有些問題。所以,公司的一貫做法,就是拿到活,轉手就外包,貌似簡單、乾脆、省錢,其實也隱藏着巨大的風險。

老萬就是公司引進的外包隊。進入之前拍了躿子,說都是自己的人,各種工程都會做。真進入工地後,理由多的,直到七天後纔開始幹活。幹了沒多少活,出事了,工人堵了電信局的大門,索要六、七月份工資和外出期間的差旅費。老萬罵那些工人不是人,給了錢還要訛,還要繼續堵門。老萬不願再支付,說要走法律程序。電信催我們,讓速速解決。可公司沒錢,老萬又不願再出錢(老萬其實已沒錢),如何解決?

住院

我姐按揭買了新房,心中喜悅。逢了假日,把母親接來,好吃好喝待着,以敬孝道。

母親一生辛苦。年輕時在農村生產隊掙工分,邁着小腳,山上山下跑。那時條件艱苦,都是肩挑、手扛、小推車,收割的麥垛碼在山坡,看着心裏都毛;後來,母親隨父走出了大山,在父親單位家屬農場上班。爲了一天八毛錢,母親生病都不願休息。母親最懼怕的就是半夜放水澆地,田梗窄,土虛,又看不清,水一衝泡,母親雙腳就滑到泥裏。爲了一羣孩子,母親不敢懈怠;再後來,父親單位搬遷到了省城。農場解散了,母親就在單位打打零工,補貼一大家子人吃飯穿衣。

人常說,苦盡甘來,在母親身上我卻沒感覺到。

那日,我姐在臥室睡覺,母親在客廳看電視。許是坐的久了,母親想起身走走。穿了拖鞋,還沒走幾步,就覺天旋地轉,等她回過神來,已在地板趴着,動彈不得。我姐聽到異響,出來才知母親摔倒,打了120,急急送往醫院。

經診斷,母親胯骨摔壞了,醫生告知,必須更換,否則只能常年臥牀。

那時,臨近清明,桃花盛開。醫生護士都無心上班。何況,母親體弱、體虛,只能靜養恢復,待節後纔可手術。母親疼得不行,不住地呻吟。

終於捱到做手術了。

頭天晚上,我姐給我電話,說第二天一早八點必須到醫院,母親要做手術。全家人,還有兒媳、女婿、孫子都來了。老大受託,簽字同意手術後,母親被我們推到了手術室門前,由護士接入。

等待期間,大家轉了注意力,才發現父親沒跟上來,四處尋了,不見,就派我去院內尋找。此時,父親82歲高齡,身體還算硬朗,眼不花,耳不背,思維清楚。

我尋了一圈,沒有父親蹤影。想着父親不會走遠,就上樓再尋,發現父親已和家人在一起。

“讓你找,你到哪裏找去了?”這是老大的質問,板着臉。

加之今早來時,老大問我誰讓你來的,我說我姐昨晚通知我的。讓你來你就來,不讓你來,你就不來,老大板着臉說。

我心塞塞的,堵得厲害。論理,我是照顧得少。本就打工艱辛,沒有積蓄。不似他們,有退休的,有做店長的,有包果園的,時間都相對寬裕,條件更是比我好,爲啥就不理解我呢?我請假扣錢不?扣了錢,如何過好自己?過不好自己,如何照顧家人,給予家人力所能及的幫助。道理淺顯,卻沒人願意理解。

及至後來,母親在我姐的酒店住下,調養、恢復。我和小賀抽空去了酒店看望。小賀年齡小,說話似孩子,很會博得母親歡心。小賀給母親說要多下地活動,否則肌肉容易粘連、萎縮。說笑之間,我姐進來,甩着個臉,說:“能得很,咋不接到你那兒去?說啥說。”又說:“你們照顧着沒?”

我姐這話說得噎人,更沒道理。小賀和我僅是在一起生活,是局外人,看望是情分,不看也說得過去。待我姐氣呼呼走了,母親當着我的面,安慰我們,別和我姐一般見識。能看出來,母親精神不好,也不開心。倒不是我姐對母親不好,應是母親受不了我姐過分的、橫加干涉的關心。

自這次後,我和兄弟姊妹的心遠了,基本不給他們打電話。我不記恨,也不想原諒他們。“富在深山有遠親”,這句話一樣適用於兄弟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