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雨南朝作文

有宋豪放派詞人蘇辛並舉,雖說詞風皆大氣豪放,但詞境有別。這與二人的人生境遇和所處時代有着緊密關聯。北宋雖弱,但南宋王朝偏安一隅,苟且偷安極大地影響了兩個王朝當事人的胸懷,也左右着截然不同的人生際遇。蘇生於北宋,辛則流亂於南宋,儘管二者才滿志大,但大時代大環境造就了不一樣的格局。

煙雨南朝作文

以《水調歌頭·赤壁懷古》爲代表的蘇軾豪放詞作和以《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爲代表的辛棄疾豪放詞作,一是對三國英雄人物馳騁江山豪放的抒懷以寄寓詞作者的報國酬志情懷,一是對荒誕南朝以劉裕爲代表的梟雄的歌詠以寄寓詞人收復舊地的夙願。可以說,“同聲相應,同氣相求”,託古言志,始終是文學創作的便捷法門。

北宋暫且不提,南朝前後腥風血雨史事一路讀來,令人膽寒。唐杜牧一首“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臺煙雨中”遮掩了多少血腥的舊事,雪藏了無盡的人間悲辛。

本文嘗試從杜牧的小詩作爲題引,說一說南朝的煙雨,及煙雨散後那種末世的淒涼,透過五百多年的大動亂,真切感觸低於人間恍若隔世的曠古的悲愴。

(一)

劉裕其人,《資治通鑑·晉紀三十五》說他“名微位薄”之時“輕狡無行”,貴盛之流“皆不與相知”。辛棄疾隔了幾百年以詞舉人,怕是對劉裕早期低賤身份後來卻位及九五之尊的大作爲的心理認同,辛有極強的“功名事業心”,其志“非小可”,然比起劉裕,功業未成,只能“溪頭臥剝蓮蓬”,以田園爲適了。的確,劉裕出身貧寒,年輕時,在長江的蘆葦蕩打過柴、捕過魚,在丹徒從事過農耕,參加北府兵後,開始也只是很低級的小軍官,但其人多謀善斷,且工於心計,城府極深,於是憑藉個人才智扶搖直上,他通過入建康(今南京)、逼令晉恭帝“禪讓”到殺掉已經被廢的零陵王(即晉恭帝)三部曲成功實現了篡晉建立劉宋政權的野心目標。

劉宋政權及其後的.蕭齊、樑、陳政權是史學家所成的“南朝”,與北方先後建立的北魏、西魏等政權合稱南北朝,而南北朝與魏晉緊密相連、前後承接,構成了中國古代史上時間跨度最長的大動亂時期,上一波則出現在春秋戰國時代,而下一波則出現在五代十國時期。

大動亂時期,不僅直接反映在王朝的頻繁更迭,曠日持久的戰爭,也反映在社會思潮巨大的動盪上。

寡廉鮮恥、忘恩負義之徒前仆後繼,政治高壓、生靈塗炭、民衆於水深火熱中生死煎熬,民生凋敝,陰謀血腥屠殺不斷是這種時代的顯著特徵。

劉裕當然不是首創。單說魏晉,“禪讓”之風層出不窮,帝王將相走馬燈似的“你方唱擺我登場”,在這個極其嚴酷的時代,說真話,諫議表忠貞反而更用意遭來殺身之禍,甚至株連滅族。

同時,再這樣的時代,也是思想的大碰撞最激烈的時期,“劉伶醉酒”在今天是商家的富有文化意味的廣告宣傳語,而於那個真實鮮活的時代,那是用人頭和血漿澆灌的“惡之酒”,也因此在那個時代崇尚清談、注重玄學,以及不少遠害避禍者紛紛遁入山林煉丹求道或遁入空門以求全身,或在街市裝瘋賣傻,躲避無妄之災。

在這種嚴酷的時代,劉裕的選擇不是特例,歷史上的冒險家從來不缺乏“勇氣和擔當”,爲了血染的皇冠,即便是短暫地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利,享受片刻的萬民臣服的快感,舍下身家性命也在所不惜。

三國曹丕以魏代漢,司馬炎以晉篡魏,劉裕以宋吞晉,及其後的齊、樑、陳諸朝,是一段幾乎不間歇的全國大動亂的歷史時期,在這段時期,“創業者”尚有一、二保其位,及二、三代便日趨式微。殘酷、暴戾、昏聵、窮奢極欲、污穢無行無一例外催其早亡。

(二)

短命的蕭齊王朝緊隨劉宋政權之後,風光一下子便轟然倒下。不過,和劉裕建立宋政權相似,蕭道成以齊代宋,也是瞅準了前朝的荒淫與暴政下的民不聊生之機,趁機取而代之。

宋廢帝(古之諡號,一觀知其義,二觀嘆不幸,三觀驚悚人心)劉昱即皇帝位年僅十歲,在位“不上朝理政”(一十歲小孩能理啥朝政,難爲他了),常與寵幸之人或出遊郊外,或嬉於街市,且嗜殺成性,“行人、家禽皆不能免”,不僅如此,對於臣屬也隨性侮辱甚至施以酷刑,連太后所送的毛扇嫌並不華美而動殺母之心(這個可怕,難怪乎老子就說天令其亡必令其狂,驕縱至極到這種令人匪夷所思歎爲觀止的程度,身首異處已是朝夕之事。像宋廢帝這樣的帝王之咄咄怪事還真不少,在大動亂時期的魏晉南北朝,屢見不鮮,令人扼腕。

此後,蕭昭業十足演繹了宋廢帝的“精彩”,且有過之而無不及,終爲蕭鸞所滅。

編著《古文觀止》的蕭家在文化方面的卓有成就,在傳播佛教方面也是“功不可沒”,在有齊一代,甚至整個南北朝,佛教幾乎處於鼎盛,佛教的興盛一方面得益於皇帝的大力支持,另一方面也是大動亂年代普通百姓求得心理安定的臨時麻醉劑。對於佛教的傳播此後有被打壓、也有官方的推崇。後之韓愈曾向皇帝上書“諫佛骨表”而遭貶“潮州路八千”,雖是韓愈個人不幸的人生經歷,但也側面反映出佛教的興衰,尤其是作爲官方正統思想的傳播,對穩定人心有着“積極作用”。

自東晉以降,代之以宋、齊、樑、陳諸朝,建都均在南方的京城——建鄴(建康),即今天的南京。作爲六朝古都的南京,與北京相比,總讓人有黯然神傷的意味。自古迄今,凡定都於南京的王朝,基本上都是相當短命的,這些政權既有居於正朔地位的,亦有農民起義軍建立的政權,如太平天國等。明朝倘使沒有朱棣奪權定都改爲北京的話,不知是都也如他朝相同的短命?歷史無法假設,這種判斷也僅僅是純屬笑談。不過,傳說秦贏政統一全國定鼎咸陽後,有人說南方有帝王之氣,直指南京,秦嬴政當然不會願意將江山輕易拱手相讓,故採納了風水師的建議,挖斷紫金山(鐘山)的“龍脈”,開鑿人工運河通向長江,從而斷送了所謂在此可能的帝王基業,這條人工運河,後人命名爲“秦淮河”。

如今的南京城,秦淮河畔,紫金山麓,雞鳴寺、棲霞寺、靈谷寺及周邊的寺廟殿宇仍留有舊朝很多傳奇故事,這些傳奇故事融進了南京的血脈裏,成爲無法抹去的歷史印跡。

煙雨江南,是一道道柔美的自然與人文風光;煙雨江南,也是一幅幅悲情寫意的歷史與現實畫圖。

從南朝的煙雨一路看下來,輕歌曼舞似乎傳達了曼妙的神韻,低吟淺唱彷佛觸動了柔軟的心靈,可誰曾知,偌大的江南,闊大的華麗舞臺,也曾風起雲涌,哀鳴不斷。煙雨南朝,恰似一首輓歌,錚錚聲中,北方戰馬的嘶鳴從長空撕裂而下,扯開了溫柔富貴鄉的綢帶,唯有冷雨炊煙,尚存原始的氣息,和潛伏的生機。

一江秋水東流,一湖碧波盪漾,一杆竹篙撐走了年歲,一肩蓑衣漸入蔥蘢。

江南的煙雨,南朝的遺夢,清麗的風姿,一不小心踏上鐵馬冰河,不覺眼前迷濛。

當佇立錢江潮頭,方知江南亦有驚濤駭浪;當登臨南京城牆,方知此地虎踞龍盤;當獨對東逝長江水,悔及英雄氣短、兒女情長。

煙雨南朝,琴絃撥弄錯雜彈,是一支悲歌,伴一句哀唱;南朝煙雨,大珠小珠落玉盤,是激越的鼓點鏗鏘,從遠古打響。

煙散雨歇,江南隨處清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