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憑空杜撰故事。但這卻是一個幾乎完全真實的故事。
聽臧天朔的《夢蝶》，禁不住輕輕吟唱起來，我閉了眼，想起了愛情在春暖花開日子怒放的情景，也是否也如夢蝶傳說，通過面朝大海熱情洋溢的放歌，豪邁的追溯着一個如泣如訴的生離死別，一個絕談不上輕鬆快活的千年比翼。其實愛情有時並不飄逸，甚至有點庸常，儘管結局可能出人意料。
那年我班同學悄悄傳閱着一個《愛情協議書》，是關於她和他的。這可是一個浪漫的開始，甚至有點傳奇。他和她約定，他們的愛情存續期爲三年，大學聯考結束協議自動失效，從此天涯海角，各奔東西，互不相擾，並特別強調雙方不得提任何感情損失的賠償問題。
我們看後付之一笑，不約而同想起各自兒時過家家的天真遊戲。我的高中是在一個偏僻的普通高中度過的，美麗的白河水清澈見底，曲折蜿蜒依傍學校一側流淌，這裏不是桃源，卻有曲徑通幽的妙處。協議書在這個頗具古典味道的小地方掀起了一場關於後現代愛情的大討論，從此他倆成了名人。學校老師似乎也被感動，除了受命領導特別眷顧過他倆幾次外，竟然不管不問。也許在老師飽經滄桑的眼神裏，讀到的不是大逆不道的'張狂，而只是青春的懵懂和青年的浪漫。
沒有人嚴肅的看待過這段愛情，如果有，也只是對他們出雙入對的好奇，以及對這種超開放愛情之結果所持有的觀望態度。那些日子，每當我讀起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這句話，總是陷入沉思，現實有時真的像花，瑰奇，像霧，迷離，像風，纏綿，像雨，渾濁。她活潑，愛唱歌，她的嗓子很好，頗得李玲玉的神韻，那首《相見時難別亦難》唱的惟妙惟肖，歌聲總會出現在一些純情男生的美夢裏；他很愛運動，打籃球是一個好手，女生暗地裏叫他“皮蓬”，一個前NBA球星。如果，沒有這份愛情協議書，他們的愛情本來是順利成章的事情，就像那句老掉牙的話：天作之合，或者無厘頭的戲謔：愛的天衣無縫。
我注意過一個細節，除了平常他們之間的舉案齊眉，每天晚上自習放學，他會第一個衝出教室，她也決不落後，而他們並不是一個班級的，卻每次恰到好處的在樓梯間相遇，幾乎是同時到達的。那時手機還是稀罕物，在我們學校幾乎是聞所未聞。後來我問過他，怎麼那麼準時，每次都能正點相遇，他笑笑，點了一隻煙，似乎是在回憶很久遠的事情，眼皮擡了擡，漫不經心的說，我們用呼機，約定時刻一起衝出教室，誰如果落後，誰就得把誰背下教學樓，要知道我們那時在六樓，而且沒電梯。我嘆了一口氣，羨慕的調侃，真浪漫，好浪漫，寫出來可是一段佳話呀。他告訴我三年中他背了她28次，而她背了他19次。我很是奇怪，我怎麼一次也沒看到呢，他嘿嘿一笑，說：事情已經過去了，也不隱瞞你，我們若誰遲到了，就在樓梯間等着同學們都走了，再揹着下樓，其實大多時候彼此都會有意識的放慢腳步等着遲到的一方“準時”到來。我恍然大悟。
三年波瀾不驚，光陰溜走，短促的如一聲嘆息。有人說時間如篩子，我們的往事總被篩的支離破碎。就說愛情吧，一次浪漫邂逅，一段風花雪月的故事，聽起來仿^***總是那麼如詩如畫，燕燕輕盈，盈盈嬌軟，亦真亦幻，是焉非焉，可又有誰能真正看的透起承轉合的悲苦。很多時候，愛情真的成了“幻”，而沒了“真”。
他和她都沒有履行當初的約定，大學聯考結束後，他們相約牽手嚮明天。我以爲現實中愛情總是如此，開始轟轟烈烈的，甚至有點出人意料，而過程和結局總是如此庸常，勾不起多情如我輩們同樣多情的遐想。
幸福，有時只在來臨時，有一點異樣，其餘歸於平靜；愛情，開始也許不合情理，只要認真的愛，學着付出，不斷給予，相互包容和欣賞，總是會有結果的。其實後來的日子，誰都不再提那個所謂《愛情協議書》，他和她真的不是在玩愛情遊戲。飯堂裏他和她交頸私語，分明寫着幸福；樓道里相互依偎的親暱，又似乎那麼感人；熄燈睡覺前寢室樓前的道別又好像訴說着一段傳世絕戀。
我和他同時考入了同一個城市同一所大學，而她卻以2分之差和他迢迢分隔星河兩岸。似乎上天要真的要考驗他們，四年的大學，儘管漫長卻不單調，他們鴻雁傳書，電話情緣，浪漫依舊，距離讓思念拉長，變得熾烈，而守望，讓堅持的信念變得勢不可擋。
他也有機會，有幾次分明把持不住。他不算英俊，卻很開朗，社會交際能力強，在學生會也算遊刃有餘左右逢源，在女孩面前也不拙於言談八面玲瓏，卻總是在灑脫中流露一種矜持，而恰恰是這一點吸引了一位同樣優秀的學姐，他所在專業的年級長。
他向我訴說這段無果戀愛時仍流露出一絲留戀，還有春風得意時狡黠的微笑。那是一個風雨交加的下午，他去健身房鍛鍊，而其時天正晴方好；可回來時雨卻下得密不透風，他侷促在一隅等待着雨停，遠遠地看到學姐在風雨中撐着一把傘艱難的走來，他以爲人家另有所尋，沒有在意。學姐卻毫不猶豫的走向他，她只帶了一把傘，兩人一起在暴雨交加中攙扶前行。走着走着，他發現學姐靠在他肩上，樣子那麼可愛，那麼充滿深情，毫無做作，看着他的眼神很專注，仿^***注視着整個世界。那一刻他犯了錯，沒有拒絕學姐愛的示意。
後來，他向學姐做了坦白，他心有所屬，請原諒。而學姐被委婉拒絕後幽怨的眼神，好多年後仍在他眼前出現。再後來，畢業，他回到了家鄉一所學校教書，而她也已完成學業。幸福的日子到了，7年愛情長跑終於有了結果，他和她高興，我也爲他們高興。
畢業後的一個桔香透心的季節，他們開始準備婚禮。在一個叫做“夏日風情”的婚紗店，她試穿一襲美麗的婚紗並將他和她盪漾的幸福定格爲永恆的記憶。今年暑假我和他一起去高中學校所在的老街吃滷肉，我問他當初爲何要籤《愛情協議書》。他默不作聲，繼續抽着煙，用慣有滄桑的口氣，娓娓道來當初的緣由：她父親在她上國中時去世，母親管的嚴，所以她很叛逆，正如彈簧壓的越厲害反彈越高，她當然也不會違背這一規律和事實；她母親不許女兒在高中階段談戀愛，而她偏偏反其道而行之；選上他純粹是一種戀父情結，因爲她以前幾乎沒有和哪個男生親密接觸，對男生的理解僅限於對於父親無限放大的幻想，而他性格和作風都蠻像他父親。他們的愛情始於遊戲。
故事該結束了，需要交代的是：在他和她計劃結婚的前兩天，他們和平分手，沒有理由，雙方的父母都對此難以理解，幾乎和他們反目，而我們這些老同學也對此困惑不解，就像當初他們簽訂令人大跌眼鏡的《愛情協議書》一樣。
其實我知道真正的原因：四年的大學，各自不同的人生軌跡，雖然彼此都努力將距離縮短彼此靠近，但生活已經改變，就如起航的船，航道發生了變化，怎麼努力也無濟於事，無法靠近。所以當他們真的走到一起打算終生廝守時，他和她卻開始了對未來的恐懼。他們的幸福真的只是寫在他們臉上，而不是心裏。
我們哪，都需要一個《愛情協議書》，但不是在愛情來臨時。當決定和你的另一半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彼此間的承諾和欣賞纔是顛撲不破的愛情協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