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美經典散文精選:風門

老家的北邊,還有一個老家。

優美經典散文精選:風門

老家的南屋,有一扇風門。

風門的東邊,住着父親,住着母親,住着我。弟弟不屬於這裏,他屬於後來的老家。

風門是個性如鐵的爺爺製作的。纖細的桐木,被做成一格一格的網狀,像極了照相機的鏡頭。

爺爺是好木匠。好木匠卻遭遇了我父親這樣的膽大不聽話的兒子。

在一個爺爺趕集的日子,父親已經二十多歲了,偷偷地拆解開風門,一格一格,穩穩地拆開。他想揭開神祕的木格子背後的榫眼故事。但最後,無論他如何努力,卻再也裝套不完整,只好用一些油紙裏藏着的鐵釘,用錘子,無可奈何地釘上,釘牢。

反覆撫摸幾次,他覺得很牢靠了,很隱蔽了。幾乎完美。

眼尖的好木匠爺爺,回來後一推風門,就發現了奧祕。於是罵。罵父親不聽話,罵弄壞了他的風門。彷彿弄壞了風門就弄壞了他的歲月和他的驕傲。

儘管二大娘一個勁兒討好地說:“我看老三弄的還不賴哩。”

那時的爺爺,耷拉着臉,不屑於與二兒媳打嘴官司,狠狠地說:“好!拆了房子也用釘子釘上吧。”

四面透風的歲月裏,倔強的父親卻不肯認錯。依舊每天早上喝滿滿兩海碗南瓜稀粥,依舊清晨四五點就趕上馬車到兩半腦鐵礦拉兩三噸礦,依舊中午回來吃兩手捧着、一鬆手就散開的谷油糠,依舊豪氣十足地對母親說:“孩子哭,不會給他摻點面在茶缸裏。”依舊鐵青着臉不笑……

有風門的日子,全家人都不笑,不會笑。

南屋是全家十幾口人的公用廚房,狹長、逼仄。我總是站在風門後面,眼巴巴地看着這個大院裏的一切,毫無發言權地看着威嚴的爺爺走出堂屋、看着高大清瘦的大伯走出家門拿出課本給學生們念、看着二大爺揹着?頭回來出去、出去回來……

我用手輕輕地摳着風門上的桐木,桐木鬆軟、酥脆,掉了一塊,又掉了一塊兒。兒童的我呀,很想說——我要吃肉、我要吃石榴——風門的前面就是石榴樹,可沒有一個人理睬,甚至忽略了孩子的'可愛、頑皮。大人們誰聽見我說這話都會摸着矮矮的我的頭,說:“工分,一年才幾百工分,吃屁喝風吧。”

於是在我的記憶中,風門就連着工分。可少年的我呀,心裏飢餓——管你什麼工分,放着東西也不讓吃!母親、父親還動不動就打罵偷偷摳了一塊兒饅頭或者點心的我。

一扇風門,裏外透風,開關門時棉紙一吸一吸,撲哧撲哧響。我就想:大人們真是摳,咋不把門子包嚴呢。我哪裏知道,父親和爺爺們是缺少包嚴門子的材料

直到有一天,父親終於用偷竊來的爺爺的好木匠手藝教我學木匠時,我才知道,風門的花格子是很難做的,是很考驗一個好木匠的手藝的。沒有足夠的錢把門子裹嚴實的爺爺和父親,卻總是愛用極致的手藝,來雕刻、勾勒美好。在貧窮歲月裏不放棄對美好的追求,製作出一扇一扇堪稱民族藝術經典的風門,還驕傲地諞,還引來鄰居們羨慕的目光——你家的風門做的真好!

靠頑強精神活着的爺爺和父親、母親們,描繪生活詞語也極其匱乏,凡事都是一個“好”字就代表了全部——好木匠、好老師、好推車、好糠、好面、好人……

風門的北面,住着堂屋裏的如皇帝般說一不二的爺爺。爺爺的周圍,住着大小不等、高矮不等卻全都是毫無帥氣的一家人。

住了一年,又是一年。

先是爺爺不在了,後來風門也不在了,再後來老院子也不在了……

常在夢裏,一次次站在風門後,望着那個熟悉的院落,窮卻溫暖着,心都抱成一團;在那個把人情看得重如生命的院子裏,彷彿用志氣、用力氣,就可以解決生活的全部。

而現在,夢醒來時,肉吃上了,車開上了,心,卻都和大街上的人羣一樣,眼睛裏盯着的,只有,利益!

再也撫摸不到那扇工藝精美、寒風中棉紙一吸一吸的風門了。因爲,風門已經拆掉,當作垃圾一樣,扔掉了。

呂志勇 筆名大愛無痕。70後暢銷書作家。創作至今已在《北京文學》《啄木鳥》等報刊發表文字400餘萬。作品屢被《讀者》《特別關注》《青年文摘》等轉載。已出版長篇《鳳舞未央呂雉傳》(四部)《曝光》《商場無兄弟》《忠臣碩鼠和珅》《勤勉的昏君崇禎》《仁慈的暴君朱棣》等十三部。


【本文作者: 呂志勇。(公衆號:芝蘭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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