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小故事:玻璃人

(一)

生活小故事:玻璃人

如果你沒聽過這個故事,一定是因爲你在這座城市住得不夠久。那條路路面一落雨就積滿了水。餐廳排出來的、下水道溢出來的污水,到那裏聚在一起。一個刀一樣的女人裹在自己的刀鞘裏匆匆地走過去,漂亮的鞋跟插進來拔出去,帶出幾星水花。椅子搬到路邊坐下來的老人們擡起眼,慢慢轉向別人:“可能是她。”

誰也不知道她現在會是什麼樣子,如果她還活着。也許三十五歲了,也許五十歲出頭了,要麼其實才不到三十歲?蒙着面紗等車的的那個女人像她。穿着黑風衣戴着大墨鏡的女人可能是偷偷來回來看望老朋友的她。甚至那個說話陰陽怪氣的男人也可能是她假扮的。這羣老人,這羣親歷了那一夜的老人,如今都已經衰敗得如同冬日裏落在屋檐上的寒鴉,平靜、心不在焉地交談着,在白亮的陽光下融化着。“要我說,她就是已經死了。”有人開口,之後的一段時間風中的碎葉與沙土彷彿都是她。

世上真的有神的話,它一定是很會講故事的。它把所有的前情鋪墊都捏得碎如齏粉,均勻地灑在這座城市上,均勻地灑在時間的尺度上。等到故事發展到高潮時,猛烈地噴發出的'一切都讓人詫異,隨即神就把它的手指指向從前——從前,所有的細節都已經鋪墊好了,只是人們熟視無睹罷了,於是你和我,他和她,瞠目結舌地相對無言。又能指責誰呢?

(二)

最初引起人注意的徵兆是這條路上的落葉都不見了。已經許久不颳風了,樹上的葉子紋絲不動地停在樹枝上,甚至連空氣波動引起的震顫都沒有,讓人懷疑是否是樹上的時間停止了。往年這時候這條路上總會鋪滿厚厚的一層葉子,踩在腳底下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住在這條街上的人到是沒有怎麼議論,其他街上的人更少,彷彿都心照不宣地一門心思認定是哪位勤快又好心的鄰居一夜之間掃走了所有的葉子。小孩子們,偷聽來了家長的情報,一個個都恨得牙癢癢,發誓一定要揪出那個“勤快又好心”的鄰居。這條光禿禿的街,寒磣得像是一根饑荒裏的白骨,哪兒還有什麼快樂落葉樂園可以蹦來蹦去啊,哪兒還有什麼鬆軟的落葉可以撲進去,然後“噗嗤”一聲笑出來呢。

現在看來小孩子們獨一無二的直覺有時真是準確的嚇人。大人們當時隱隱約約知道這些孩子們瞄上了住在三樓臨街的怪女人,也知道那些孩子們每天摩拳擦掌地、氣哄哄地走到三樓去,堵在門前一副馬上要砸門進去的樣子。他們當然不會真進去。大人們對於這一切都瞭如指掌,只管聊着自己的天,織着自己的毛衣,半分鐘以後,保準地,肯定有一個孩子怯怯地提出來:“要不咱們改天再來砸他個稀巴爛?”,然後其他所有的孩子都應聲附和,大家就都和和氣氣地下樓玩去了,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可是誰又能知道這是那個更高級的存在含蓄的指示呢?誰能理解這樣的暗喻呢?我們的命運可能早都寫好了,也許就在你身邊閃爍的塵埃裏,也許就在你腳下木地板的一塊木紋裏。你拿起來看,你看到的只是些瘋言亂語似的摩斯電碼,或者就是根本無從解讀的雜亂線條。只有當你死後再重新拿出來看:“原來是這個意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