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然散文

我們坐的車子奔馳在趕往家鄉的蜿蜒的馬路上。墨綠的山峯,淡綠的田野,散落的民居,在我們眼前一晃而過。故鄉逼近,畫面模糊,那畫一樣的風景其實只能遠觀。故鄉越近,心兒越緊,故鄉在夢中,總是那樣真實而生動,故鄉在身邊,卻又如此遙遠而虛幻。

茫然散文

我的老家是有名的“糧倉”,如今水稻被大面積的菸葉替代。

看到那長勢茂盛的菸葉,我有點欣慰。坐在車上一直在沉思的大弟弟說:你不要以爲這寬大的菸葉就是金錢了,菸葉除了種植技術,關鍵還要烤煙的技術,撥葉、晾乾、扎捆、上烤,每一步驟都有講究。當然,農民種煙比種植水稻要划算一些。種一畝水稻,收穀子兩千斤,政府收購是七十元一百斤,毛收入是一千四百元,除掉成本、農藥、化肥等費用,僅僅就是餬口而已;而種一畝菸葉,毛收入將近有四千元,除掉很重的稅收、成本等,還有點賺頭,當然,比種水稻要麻煩、辛苦,但農民就是靠從土地裏“挖金子”呀。可是,今年的雨水過多,菸葉被過多的雨水浸潤,技術再好也會難以烤出優質的菸葉了,那肥壯的菸葉也許僅僅是田中的風景農民的幻想罷了。聽大弟弟說後,我心中一沉。

我總在納悶:在這樣土地肥沃的地方,多年以來,我的鄉親總是缺乏蔬菜吃,即使種作蔬菜也是品種單一。家鄉不是沒有種作蔬菜的土地,而是村民覺得用土地種作蔬菜是一種浪費和奢侈,他們的心思都用在耕種水稻上。曾記得,80年代,剛實行土地責任承包制的時候,確實給我的鄉親們帶來一份興奮。他們把旱田改爲水田,把種作蔬菜的土地改種水稻,當從旱田裏收穫一兩百斤稻穀時,是他們最興奮的時候。

我的鄉親曾經把自己承包的土地當成自己的“金礦”啊。可是,這個“金礦”,任憑怎樣的辛勞,總挖不出“金子”。於是,世代種田的積極性就不知不覺中消失了,鄉親們視爲生命一樣珍貴的土地,連種作蔬菜都捨不得的土地,如今,居然也有荒蕪的時候。

當國家大喊發展經濟作物,調整農村產業結構的時候,我的鄉親除了會種水稻,沒有人會種植其他作物,即使是如今種植菸葉,也是迫於鄉政府的壓力,慢慢地嚐到了種菸葉的甜頭了,才自願自覺種植菸葉的。

我總在思考,我的鄉親爲什麼只會種植水稻?爲什麼不會發展其他農作物?爲什麼沒有養殖業?爲什麼缺乏打工族中的老闆?

也許是肥沃的田野讓他們安於現狀?也許是文化的落後讓他們目光的短淺?我難以找到真正的答案。

歷代以來,我的家鄉是寶地,蜿蜒的小河的兩邊是廣袤的肥田,肥田的兩邊是遙遙相望的村莊。當太陽冉冉升起,當炊煙裊裊飄忽,青山、竹林、稻田、民居構成一副濃淡相宜遠近有致的水墨畫。洪水難以淹沒田地,乾旱難以侵襲土地。村民只需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無需與大自然抗爭,無需動腦費神,只要勤勞,總有餬口的收穫。在70年代,相鄰縣的姑娘都喜歡嫁給我們家鄉的小夥子,因爲即使再貧窮,飯還是有吃,肚還是能飽,這曾經令多少人自豪啊。

當大自然慷慨地饋贈於我家鄉的土地,當我的鄉親的溫飽問題得到徹底解決,我的鄉親也就很難從於眼前滿足的框框裏跳出來。要知道,幾千年來,農民最大的敵人就是飢餓,窮,纔會思變,飽,則容易無憂。食無憂了,惰性也就容易產生,有了惰性,也就難以有開拓意識和進取精神。何況中國農民是最善良最實惠的人羣,他們的善良造就了他們樂於清貧,他們的實惠也造就了他們安於現狀。

慢慢地,我的鄉親開始感覺在他們賴以生存的土地上,挖不出需要的“金子”,慢慢地,我的鄉親辛辛苦苦種作的糧食上繳各種稅收以後,難以維持其他開支,他們再也不對那金色的土地抱有過多的希望,而是把眼光投向了南邊。於是,就着地理位置的優越,帶着行囊,攜着家眷,南下廣東,開始了浩浩蕩蕩的'打工淘金的生涯。

每一年的春節過後,壯年、青年、少年抱着無限的希望,懷着無限的憧憬,紛紛南下。這些打工族裏,最高學歷就是國中,南下廣東,能夠進廠是幸運,大多數是以賣苦力爲生,可是,過不了多久,總有我的鄉親落荒而歸。不是他們對工種的挑剔,而是實在難以找到賣苦力的活兒。經常是因爲找不到工作而展轉回家,還有人因爲缺乏回家的路費,爬鐵籠子貨車逃回到縣城,再從我家或者弟弟家吃上飯,我們給點車費,纔回老自己家鄉;也有幾個人帶着家眷很少回家的,據說是在外面以檢垃圾爲生。

在20世紀的70年代,我的家鄉還出了幾個高中生,可如今,自從我們家的兄弟姐妹走出這個村子以後,從20世紀90年代到現在,很難找到幾個高中生,更不要說大學生了。他們從懂事起,頭腦裏只有打工的概念,而很少有讀書的願望。

不要完全責怪我的鄉親的目光短淺。試想,城鄉差距越來越大,流動到城鎮的人口越來越多,教育的產業化,名牌學校的效應,優秀教師的流失,農村學生能真正享受到平等的教育權嗎?

在這樣貧富兩級分化的現實裏,真正的農民又有多少人能夠供得起一個高中生?在我的鄉親的頭腦裏,讀高中的目的還是爲了讓子女考個大學,可要考入大學,就必須進省重點高中,然而,邁入省重點高中的門檻對我的鄉親來說,有些遙遠,更有些沉重。每一年的暑假,我都會接到我的鄉親的電話,就是希望我能幫助他們,把子女送進縣城的省重點高中讀書,可是,當考試成績一公佈,我的鄉親只有嘆息。他們的子女離錄取分數線太遠,他們又無能爲力拿出那高額的擇校費。讀普通高中和職業高中,將來還是外出打工,晚走不如早走,這樣,國中畢業外出打工,成了我的鄉親唯一的出路

想起這些,我有些彷徨和茫然。經濟的落後必定導致文化的落後,文化的落後必定導致觀念的落後,觀念的落後必定導致永遠的貧窮。這是一個惡性循環。

汪國真說:半是喜悅,半是悲哀,最難於人言的,是慈母情懷。而當我站在故鄉的土地上,半是喜悅,半是悲哀,卻是難言的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