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只是無名一釣翁散文欣賞

烽火四起,斷壁殘垣,西風獵獵,殘陽似血。

吾只是無名一釣翁散文欣賞

破敗的城樓上,一個面容疲憊的青年,面對着日暮西山的大漢,殘酷無情的戰亂,流離失所的百姓和沾滿鮮血的大地,良久,良久,終是化作一聲長長的嘆息,帶着一顆破碎的心,離開了京都。

“嚴子陵,你就這麼走了嗎!你忘記我們的理想和抱負了嗎?”同窗摯友劉秀的質問仍在耳邊迴盪,但他那沉重的腳步卻還是選擇了遠行。他怎會忘記呢,曾經地一切都歷歷在目。

京都求學的日子,他們一起談詩書,談理想,談愛情,談人生。“仕宦當作執金吾,娶妻當娶陰麗華。”劉秀的眼光是何其高遠,愛情是何其忠貞!而他嚴子陵,卻只想飽覽天下文章,拜師訪友,廣結逸士高人。

奈何江河日下,時局動盪,堂堂大漢竟被外戚王莽篡奪,弄得天下大亂,怨聲載道,干戈四起。憤然之下,他決定跟隨劉秀投奔反莽的綠林軍,發誓與之同甘共苦,直至助其實現人生的`理想。如今,劉秀的權勢已是愈來愈大,夢中的摯愛陰麗華也已娶得,他就此離去,也算是無甚牽掛了。

無人知曉,當他站在樓頭上的那一刻,真是千般滋味涌上心頭。自古帝王將相的更替變換屢見不鮮,爲了一個天子的尊榮而不惜一切代價。都說成者爲王敗者爲寇,但真正流血犧牲的都是無辜的百姓啊!什麼纔是真命天子?什麼纔是皇室正統?殊不知,平靜的日子和穩固的江山纔是百姓所需。

濃郁的血腥味還在肆意迴盪,如嗜血的惡魔鎖緊了他的咽喉,令他無法呼吸。此生,他都不願再捲入政治與戰爭之中,玷污了自己的身心。於是,他隱姓埋名,開始求醫問道,拜師訪友,從此,世上再無嚴子陵,只有那治病救人的大夫,問學講學的先生,捕魚撒網的漁夫。

山中才數月,世上已千年。當嚴子陵做“釣翁”的時候,外面的世界卻發生了巨大變化。公元25年,他的昔日摯友劉秀在與更始政權公開決裂後,建立了東漢王朝,如今已是黃袍加身,君臨天下。

時局漸漸穩定後,劉秀開始廣納賢才,延攬英雄。於是,他想到了當年一起打拼的好友嚴子陵,自那一別,便再無相見,如今他上應天命,下順人心,舉義旗,興義兵,誅滅逆賊,匡復漢室,恢復了人間太平,子陵應該很欣慰吧,定也願意入仕輔佐於他。

想到這裏,光武帝迫不及待地遣人去嚴子陵的老家會稽餘姚,徵召他入朝爲官。會稽太守接到旨意後,星夜鶩趨,趕到嚴子陵的居所,打聽之後方知他已多年未歸,遂只好命人擴大搜尋範圍,幾乎將會稽境內的每個角落都尋遍了,可謂“上窮碧落下黃泉”,卻還是“兩頭茫茫皆不見”。

光武帝得知後,不禁有些頹喪惱怒。心想:“改朝換代之事,你嚴子陵怎會不知,即是知曉,那又爲何不兼程而歸,輔佐於朕?恐怕你是故作清高,有意讓朕去尋你,爲你激揚名聲吧!若是如此,看在同窗的份上,朕就遂你心願,也好讓你死心塌地爲朕效命。”

於是他閉上雙眼,細細地回想着嚴子陵的相貌特徵,然後令人繪製出來,在全國各地懸賞張貼。皇帝詔令一下,嚴子陵的確是名揚天下了,每個人都在察訪他的下落。不久,齊魯之地的一處官員報告說:“沂河邊有一男子,獨居於山中,身披羊裘在澤中垂釣,相貌與畫像上的頗爲相似,只是不敢斷定。”

光武帝聽聞,精神大振,懷疑此人就是嚴子陵。於是,馬上派出使者,備上專爲迎接貴客而設的車輛,帶上盡顯尊貴的絲綢錦帛,前往沂河邊,召請那位垂釣的男子。

使者見了“釣翁”之後,畢恭畢敬地傳達了皇帝的旨意,奉上厚禮,請他上車,可怎奈那名男子並不爲之所動,依然心無旁騖地靜心垂釣。這麼多年過去了,嚴子陵早已沒有絲毫出世之念,一顆心猶如面前的河水一樣平。

無奈光武帝心意已決,非要把嚴子陵請出山不可,故而連派了三次使者去敦請那位男子,終於,男子承認自己就是畫像上的人,誰知話音未落,便被一干使者前呼後擁的“請”上了車,一起來到了京都洛陽。

光武帝聞訊後,迫切地想要見他,嚴子陵很清楚劉秀的意思,故不願與之多談,便推脫自己車馬勞頓,亟需休息。光武帝只好暫將他安置在皇家的館舍中,用最周全的禮遇去招待他。

位列三公的侯霸與嚴子陵亦是同窗舊友,他看出光武帝對嚴子陵的期望頗高,便極欲與嚴子陵恢復友誼,但又礙於司徒的面子,不願當即去見嚴子陵。遂派手下侯子道攜自己的親筆信函去問候他。看過信後,嚴子陵怎會不知侯霸的心思,友誼一旦與利益掛鉤,就會變了質,他嘆息一聲,將信復投給了侯子道,讓他回去。

誰知那侯子道得不到回覆,堅決不肯走,再三請求讓他回書一札。嚴子陵已是面帶慍色,於是,也不執筆,淡淡地口述道:“君官居三公之位,甚善,心懷仁愛輔佐天下大義,百姓自然愛戴你;另外身處政治漩渦,阿諛順旨也要掌握其要領方是,不可太癡。”

侯霸瞭解了事情的經過後,勃然大怒,覺得自己被嚴子陵羞辱了一番,是可忍,孰不可忍。他驀然想到,嚴子陵諷刺自己癡愚,是阿諛順旨的小人,這不等於攻擊皇帝忠奸莫辨,昏庸無能嗎?於是,他便將此事告訴了光武帝。不曾想,劉秀聞之並不以爲意,笑說:“嚴卿還是那副狂態啊!”是夜,命人備妥車駕,親自去館舍看望嚴子陵。

屏退衆人後,光武帝怔怔地站在牀邊,但見嚴子陵呼吸平穩、悠長,好似在夢見周公,只是這番酣睡的樣子,怎能騙得過劉秀呢,他很清楚,嚴子陵這是在刻意疏遠他。於是,輕撫嚴子陵的腹背說:“子陵啊,你就不可以輔助我治理天下嗎?”

嚴子陵翻了個身,沒有迴應。良久,才緩緩地張開眼睛,淡然地說:“當年唐堯治理天下,仁德遠揚,尚有巢父洗耳之事,人各有志,又何苦咄咄相逼呢!”光武帝很瞭解嚴子陵的性格,若是他心意已決,再無迴旋之地。於是,嘆惜地搖了搖頭,不再向他提及此事。

翌日,光武帝請他去皇宮敘敘舊,嚴子陵這次倒未推辭就去了。兩人推杯換盞,侃侃而談,從當七年級起求學,到之後一同打拼,又各自互訴了分別後的經歷與際遇,最後皆感嘆世事的無常變幻。光武帝和顏悅色地問道:“你看我比以前如何?”嚴子陵不暇思索:“當然勝似以前啦”,兩人開懷大笑,繼續舉杯痛飲。

不知不覺已是深夜,他們便同塌而眠,醉意熏熏地睡去了。驀地,光武帝只覺腹部一陣痠痛,用手一摸原來是子陵的腳壓在了自己的肚子上,他本能的想把那隻腳拿開,但又擔心這是子陵對自己的考驗,看自己是否確實能夠禮賢下士,值得他留下,劉秀非常清楚,國家政權建立之初,多麼需要一些滿腹經綸,博學飽覽的人才,因而只得忍着腹部的酸楚,度過這難熬的一晚。

又過幾日,光武帝希望嚴子陵不要拒絕諫議大夫之職,誰知他依舊不改初衷。無奈之下,光武帝只好作罷,縱然將子陵強留於宮中又能如何呢,留得住人亦留不住心。於是,二人又痛飲一番後,就此作別。

雲山蒼蒼,江水泱泱,嚴子陵依舊四處遊歷,求醫問道,問學講學,他就像夏夜的一顆星子,雖不閃亮,卻始終保持着自身的一抹冷豔與光芒。最終,他隱居富春山,與清風把酒相送,同日月對枕而眠,抱朴守拙,靜穆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