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閒潭夢落花散文欣賞

鄉下的大門是常敞開的,一隻家狗臥在葡萄架下,等待着陌生的腳步。大門上爬滿絲瓜的秧蔓,花兒正開的金花燦爛,葉和花遮滿了牆,風吹過,大門軟軟的等在那裏,如蓋的梧桐冒出牆外遞出一片蔭涼,不必按門鈴,蟬隨聲打着招呼,你若是一訪客,沒見到主人,便也感覺到小院逢迎你的款款生趣。這一刻的所見談不上田園畫意,但並不虛幻,凡生裏很俗常平和的畫面。

昨夜閒潭夢落花散文欣賞

長久以來,一直嘗試使生命成爲這樣一種狀態:布衣自有味道,菜根自是香香。以一顆平常心,觸目成春,所及之處充滿溫暖。

夢是成人世界裏的童話,我不會徒然地去複製夢想,那是狐狸與一串葡萄的距離也好,我偏不說葡萄的酸,只是略有酸意地醉眼望它吧!還記得那些夢嗎?回望它時,時間越久,越像一朵永不凋零的花。當一切淡然到只是夢見,已沒了最初“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的哀怨。其實,那夢本質上是一種苦難,一朵被現實擠壓的寂寞開在夢裏的花,經了些時日,知情意有了多方的濡染,這些放在遠處的東西審視起來,歷久彌新,有一種不同於往日的美感。它綻放着生命的幽香,它有着古董的價值,因爲它禁得起沉寂的淬鍊,它像你抄錄下的經文,無聲無息卻可以平息任何慾望的迭起。

多年的閱讀,多是浮泛在淺薄的言詞間。也是一副忙忙碌碌的樣子,有時一本書的皮毛都難描繪於心。而要在墨海中立定精神,以筆鋒決出生活,從混沌裏放出光明的境界,我拂拭一生都不夠。一場糾結就夠我解一個秋天,我連自己都沒看懂時,語言成了一種闡釋我小小世界的內在話語,層層剝近,不藏污納垢,直至風荷清舉,清越的籟聲響起,人生幽微處的難當靜止下來,便是風平浪靜的大道。文字之相完全成了生命意念藉以顯現的一種出口。它忌諱炫示,一切文字奴都是帶着枷鎖的舞蹈,胸無丘壑,任心所成,竟是不拘於字相者懂得造化之師的玄奧。

生命猶似黑暗中的一片浮光,渴望另一片浮光的照亮與欣賞。一根銀色的蛛絲有意無意地斜搭在瓶插的梅花上,造物的玄妙讓一切有了可能,花影絲間移,似露還藏的纏繞,當梅瓣殘落時,蛛絲引成了鞦韆索,游出生辣之相的破碎,倒避免了甜俗。你周圍也有自織的蛛網,細緻地牽引着天地,意識的,非意識的,由過去牽向未來,挺秀吐香,何須四壁雪的營造,美的發舒潛以悠悠的神會。

記得一個雨天,不大不小的雨足以把人擋在家門裏。遠處的電線上停着一排燕子,看了一會兒,沒有離去的意思,心裏的憐惜似撐起傘欲遮蔽着那黑色的念頭,黑色的靜默。不多時,它們淋雨的率性,任意,竟也多情地羨煞進我的心懷,那種詩意的磁石,吸附去雜質,把我們內心的天空擴展到遠方交融,浪漫之情原非人類所獨鍾。

結緣於文字,若一莖細弱的青藤,附在別人的蒙養裏抽枝展葉。我喜歡摘抄名家的作品,那種以筆尖劃開的閱讀,像一隻魚兒漫遊於文字的水域,文字氤氳的'意象如島嶼,礁石,珊瑚迎面而來,有時甚至脫離了那片水域,你擷取了另一番意象的盛開。靜心的書寫中,那些文字釋放出不同以往的氣息,靈性,開啓了你的心智。

“一枝斜好,幽香不知甚處”的詩境,若欣逢一靈感的乍現:一朵香洌的花蕾,極具審美的空靈飄逸,狂喜此際能抓住這一主題,來畢現自己的情感與才華,急於以最純淨的語言解看一番花意。那些曾吟在前人月光裏的佳句在心裏冰藏了那麼久,真的可以化作你嘴脣裏的陽光麼?於是,提筆醞釀,日日澆下心血汗水,一度的狂熱而興奮。過了些時日,那花蕾並未如期地綻開,在半枯萎半有活性之間,調動所有的想象之力,來挽救於它瀕臨的死亡。以爲有了題目的標杆,多少紛緒都會向它舉手加額的靠攏,其實不然,它僵持在亂緒的墨團裏,四周滯留的華彩,缺乏自然流動的氣息,一切都是孤立的色塊,唯有一縷渾然氣脈才能催開這遲開的花朵。一切努力頓時化作紙頁上的零亂,那些文字散作無情的碎磚亂石,筆斷意散。每每心力憔悴時,欲作放手之態,那些花兒就真的謝了麼?苦瓜和尚作畫的名言是:搜盡奇峯打草稿。爲文之道,何嘗不是搜盡奇思打草稿啊!那些著了我情色的花兒真的會消散嗎?它們不過是暫棲在某個角落,靜靜地等待,起風了,像河水把風中的蘆葦引向寂靜一樣,隨靈思召喚而去。

年輕時,以三分的熱情生活,七分的狂熱去逐夢,望盡千帆皆不是,夢好像是被追遠的。

中年時,以七分的熱情生活,三分的留戀去做夢,自己不會留在夢裏邊。只是夢見,證明着生活總在別處。

更老一點的時候,以九分的感情投入生活,那一分的夢影來自那九分世俗的錘鍊與頓悟,無所謂成敗,只有持抱不放的愛戀。吟到夕陽山外山,雲水禪心是另一重天。一步一重天,雖咫尺之隔,也許辛苦一世,未必夢見。

昨夜閒潭夢落花,也是靈魂掩埋在凡生之中的時候。吹開塵土,看見埋沒的花兒跟新開的一樣,朋友如花,愛情如花,媚人的功名利祿之花,風過處,花從樹上自然地凋落,揮手處,一切迴歸到自身本質的要素,在那靜止的一刻,緊緊抱好靈魂,獨立寒秋。沒有昨日夢醒的一大片虛無中自嘲,自恃,當然還有自救,便不會有今日言說生命冷暖的條件。

也許,生命就是一條拋出去的曲線,我分明沒有至簡之筆畫出它的簡淡形跡,每每都在輕雲薄霧中游走迷失,然後是撥雲見日的清明。像一顆充滿迂迴曲折,耽擱停滯的小土星,在夢的重心裏,朝着衰老和渾濁的軌跡,維護着不會過分傾斜的抑鬱氣質和才情,把平平淡淡中所擁有的,絲絲縷縷溫暖的感受整理出來,說到精妙處會心一笑,得失寸心知而已。

——來不及探手昨日的江湖,怕人已老了脈脈煙雨。

有人說,看一個人是否快樂,要看他清晨夢醒一剎那的表情。勇者難自舉其身,智者難自見其面,我自然不知道自己那一剎那的表情,但我肯定知道那一剎那的心思:推開家門,有人生七件事的鋪墊,可知——夢即心中意,禪非夢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