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莊情深深美文欣賞

母親坐在廢棄的磨盤上,望着山莊上那幾孔緊鎖着大門的窯洞,慘淡地對我說:“狗娃,收完麥,咱們也搬到塬上去,這裏,再也不會有人來種莊稼了,地荒了,窯也會蹋的。也許蟲狼虎豹會到我們的窯洞裏來做窩。但你要記着,我們一家幾代人曾在這裏生活,它改變了我們的命運。”母親說着,我看見她消瘦的眼眶快要掉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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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理解母親的悲傷。她在這裏勞動了23年,這也是她最後一年來收穫她親手種的莊稼。一陣又一陣山風從山樑上吹過來,從溝下面跑上來,坡裏的小麥頻頻點着金黃色的腦

袋,溝邊的樹木搖曳着樹枝和葉子,好象在和母親這個多年

的老朋友再見似的。母親望着眼前的這一切,不僅觸景生情,給我講了一個又一個山莊的故事。她時而興奮,時而悲傷,時而爽朗大笑,時而輕聲嘆息。這空曠的山莊上,她好象唱着一首離別的主旋律,而我則象她五線譜上的一個音符,伴隨着她的聲音進入過去、現在和未來。

據說,我們所在的山莊及其周圍,曾是春秋戰國時秦國

的狩獵場,戰爭問隙,那些將軍們便騎着戰馬,手握弓箭,

威風凜凜地到這裏的森林裏打獵,這裏動物特別多,那些將軍們專揀大的射殺。往往收穫頗豐。解放前四五年,爺爺的父親爲了使兒子們不被抓壯丁,吃飽肚皮,娶上媳婦,賣掉塬上的五畝多地,花2萬多元買下了這塊距離塬區家鄉50多華里的風水寶地。這裏三面環山,中間是一些陡坡地,到處雜草叢生,灌木成林,沒有一片裸露的土地,也沒有一戶人家。在北面兩山交接的那塊高崖下面,他領着兒子們挖了四孔窯洞,並給這裏起名叫新莊灣。他要用超人的力量,開荒種地,征服自然,改變貧困面貌。三年多時間裏,不知用壞了多少寬刃撅頭,吃了多少苦頭,也開墾了三百多畝荒地。天氣厚愛勤勞的入,那幾年,年年風調雨順,糧食豐收,給爺爺們提親的人絡繹不絕,當然第一個娶進門的是奶奶。奶

奶奶曾經高興地對我講:“你爺爺家趕着10頭毛驢馱着麥子,來到我家送彩禮,每頭驢身上還綁着紅綢子,鄉親們大飽了

眼福,都誇我爹給我找了個好人家”。富在深山有人識,爺爺的四位弟弟相繼娶了塬上的媳婦。從此以後,方圓幾十裏,大家都叫爺爺的父親爲王財東。

解放後,建初級社和高級社,爺爺的父親一百個不同意,他留戀這個大山環繞、給他帶來幸福的新莊灣,他不想把它交給衆人耕種。無奈,他積勞成疾,去世並安葬在這裏的一塊坡地上,一向操守尊老規範的爺爺們這次違背了他們父親的意願,幾經商議,響應黨的號召,和新莊灣這個山莊一起集體入社了。爺爺在塬上過了三年平淡的生活,他覺得,飯吃起來不香,幹活缺力量,幾次要求到新莊灣山莊上來種地。雖然這裏生產條件苦一些,但他覺得在新莊灣能找到新的樂趣。隊長最後同意了他的請求。父親當時正在鄰縣讀師範,多數人缺吃的、少喝的,有的餓出了疾病來。但父親卻因爺爺在山莊上勞動能夠多分一些糧食,拿的饃白麪細,份量足,令許多同學饞涎欲滴。這時候,村裏人好象覺醒了,大家都爭着要求去山莊,但隊長卻不准許。許多人在背地裏罵爺爺:“那個老傢伙,太會算計了”。在那裏,爺爺虛心求教於一個駝背木匠、學會了做木活,蓋房子,技藝很快超過了師傅。不久,爺爺被強行調到了塬上,因爲塬上要蓋許多教室、會議室、飼養室和社員住房。恰在這時,教了三年書的父親回到了隊上,成了一位普通的農民,他接替爺爺和新婚不久的母親一起到了新莊灣山莊。年農瀝2月的一天,已懷有身孕的母親在山莊的磨窯裏推磨,幹着幹着,一陣陣肚子痛,到晚上,生下了一個小孩。那就是我。一向心情不好的父親,回到家裏,一看到他這個寶貝兒子,便心花怒放,百愁盡解,全然忘卻了滿身的疲倦,又是逗我笑,又是吻我的臉頰。一歲多的時候,還扶着我騎山莊上的毛驢。雖然我對那時候的生活毫無印象,但我想,我的性格和勤奮一定是從那個山莊上培養出來的。

1968年春節過後,父母帶着我回到了塬上,父親先後擔

任生產隊和大隊幹部達14年之久。這段時間,可愛的新莊灣似乎離我們家的生活遠了一些。但令我欣慰的是,那年夏收前夕,生產隊派我爺爺到新莊灣山莊看場面。那裏,未曾開墾的荒坡上、溝渠中,長了許多許多杏樹,棵棵樹上掛滿了黃黃的山杏,有的大而光亮,吃起來甜香可口,有的黑點密佈,裏邊盡是蟲包。爺爺利用飯前飯後和雨天時間,跑到坡裏去,手執木棒,擊打樹枝,然後把落在草叢裏的杏裝進一個袋子裏,隔些日子就給我和弟妹們捎一些吃。積攢的杏核賣掉後,爺爺給家裏買了一個鬧鐘。他把我抱在腿上,教我看着表認數字,認鐘點,上發條,對時間。記得好多次認表前,他都說:“我孫兒長大後要上軍官學校,當將軍,誤了

時間,可要多死人的”。雖然我後來上了其它大學,但對時間重要性的領悟卻似乎比同齡的農村孩子要早一些、深一些。那時候,在農村,鐘錶是一件希罕物,每逢有人到家裏來,總要仔仔細細看個究競。

聯產承包責任制開始後,父親辭去在大隊擔任的職務,下決心勤勞致富。我家又一次來到新莊灣。父母在山莊經營,爺爺和奶奶及我們兄妹三人在塬上。這次生產隊只分給我家34畝地,父親總覺得面積少了些,爲了擴大面積,他採用爺爺父親那代人的老辦法,挖地邊,墾荒地,渴了喝自帶的水或泉水,熱了甚至光着膀子大幹,還要把這些砍下來的灌木捆起來揹回放在院邊,幹了當柴燒。開始幾年,我們每年都要從山莊上運兩三拖拉機小麥和玉米到塬上,每年收入二、三千元。爺爺高興地說:“祖上給我們買的'山莊,就是有寶,過去吃飯穿衣靠它,現在致富還得靠它”。

沒想到一場如天大禍降到我們家。爺爺在和父親一起收 塬上麥子的時候突發腦溢血病世了。全家人好不傷心,如若我們不做山莊,將近70歲的爺爺不去割麥,身體一向很好的他一定能活得更長一些。更令我們悲痛的是,自爺爺去逝後,早感不適的父親病情日益加重,競在安葬爺爺後的第二天,去世在醫院裏,只是在當天才查明患了不治之症,病因是長期勞累過度,營養不良。

多麼可恨的山莊啊!一連奪走了我家兩人的生命。但母親思前想後,自感別無出路,依然奮戰在山莊上。她想憑藉自己的堅韌來實現祖父和父親留給我們的致富夢。雖然後來有了一位繼父,爲她分擔了部分勞動量,但情況並沒有大的好轉。那狹小的山區已經長期禁錮了他們的頭腦,外面的大世界,並沒有觸動他們的任何想法。與我家同做山莊的本村人家,陸續離開山莊,賣掉耕牛,拋荒山地,老人、婦女們在塬上養奶牛、奶羊、蠶,年輕男子和部分青年婦女紛紛外出打工,他們在短期內安裝了電話,蓋起了磚房,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到今年,原來七八戶人家的新莊灣山莊,竟然只有我們一家耕種了,母親和繼父終於認識到僅靠做山莊種糧,我們絕難致富。他們決定離開此地,徹底回到塬上去,尋找新的生產門路。我給遠在成都的弟弟打電話,我清楚地聽到了他幸福的笑聲。

在新莊灣山莊附近,縣上已開辦了一家狩獵場,不時有

外地的客人驅車前來光顧。聽說村上正在申請將我們這個山莊納入擴大的狩獵場,或者退耕還林區,我似乎看到了山莊的新希望。

我和母親在割完麥子的第二天,離開了這個養育我們一家四代人、居住勞動持續60年的山莊。我看到母親稀疏的灰白色頭髮隨風舞動着,她的心情似乎好了許多。等到將麥子運出去,我們就成了純粹的關中平原的炎黃子孫。但我將永遠記住那個山莊,過去沒有它,就沒有我們後來的一家人,今後沒有它,我們會活得更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