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位精神分裂症患者。
我當年就讀的國小就在醫院旁，由於母親特殊的職業——精神科醫生，我每天就有機會能接觸到這些在常人眼中特殊、怪誕，有時竟被當做笑料的羣體，她，就是我熟悉的其中的一個。
始終記得2013年的春天，我五年級，第一次遇見她。那天放學後，依舊在護士姐姐小心翼翼地打開的一條狹窄的門隙中鑽進這特別的“監獄”——這是個封閉的精神病房。每天都經過這條長廊，每次都被異樣的眼光所包圍，直勾勾的，也許這就是她們對外面世界的羨慕和嚮往吧。
進了母親的辦公室，她正坐在母親的.對面，我靜悄悄坐在旁邊的長椅上。
“她是我女兒，來，叫阿姨!”母親的臉上永遠綻放着對工作尊重和對病人友好的笑容。
“阿姨好!”我隨即問好。
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肩膀聳起，背微微一駝，臉頰上的肉擠成兩團，手微微擡起，想伸過來撫摸我，又急性縮回。她的手肉肉的，很白，笑起來憨憨的。
母親沒有管我，接着問她，“你能不能說說爲什麼要爬到陽臺的欄杆上嗎?是看到了什麼，還是聽到了什麼，想到了什麼?”她久久不語，雙手互相搓着，眼睛時不時往我這邊瞟，連續快速地眨着，我便悄悄走出門外，只聽到她回答：“不知道，但清醒後真的真的很後悔，很痛苦……”，往後的對話我就沒有所聞了。
她住院大約一個半月的一天，放學後，我又一次走進這病房熟悉的長廊裏。
“哐!”
“來人，快來人，快來517，快!”一位護士大聲呼喊着，雙手不知抓住了門內的什麼，整個身子跟着大幅度的晃動，藥從藥盤中撒出，散了一地。
我愣在那兒，只聽見耳旁“嗖嗖”的如狂風颳過般的聲音，數條身影訓練有素地從各個方向急速衝過去，從517拖出來的是她，我就站在不遠處，只見她那嫩白的、肉肉的右手上鮮紅的血液汩汩流出，沿着手背，手指，指尖，一滴一滴落在地上。那時，我的心似乎被什麼東西猛烈撞擊般痛苦，那是生命在流逝!我站在急救室門口，僵直着身子，“平靜”地注視着這一切——她的四肢被強制捆住，母親使出全力壓住她的肩膀，她的身子如被電擊般上下猛烈的顫動着，那張昔日和藹可親、肉嘟嘟的臉此時就像一張白紙被揉成團後展開一般，慘白而又扭曲。她放聲哭着，喊着……，我依舊平靜地站在原地，竟不知何時已淚流滿面。
寒來暑往，時光流逝，現在每逢看到有些人因爲一些生活瑣事就要輕生的新聞，我總會想起她，想起她肉肉嫩白的手與慘白扭曲的臉，想起她對生命的渴望卻又無法控制自己的痛苦，想起她在清醒時後悔的矜持寧靜和發病時自我救贖的淚水與吶喊。
又想起了她——不知現在的她還好嗎?
【本文作者：鄭琬晴。(公衆號：鄧志剛語文工作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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