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情散文:梔子花開時

又是一年梔子花開時。大清早,梔子花香從街頭巷尾飄來,從阿婆長滿皺紋的容顏後青翠欲滴的揹簍裏飄來,從少女們飄飄的衣袂間、流淌的秀髮間飄來,一個個潔白的、秀雅的、夢幻的、瀰漫的梔子花故事便在這個炎熱的夏季瘋長,讓川北的夏天多了無盡的清涼和一生的回味。

抒情散文:梔子花開時

我家住在川北嘉陵江畔蓬安的一個小鎮,老屋頹圮的樑柱、裂開的木窗、磨得斑斑駁駁的石臺階都緩緩傾訴着數百年的悠悠歲月。老屋的側面是家裏接的一間茅屋,出門是一個30平見方的土院壩,一張石桌、幾個石凳盡顯清貧。但靠檐口一方山崖腳下的一大叢梔子花,讓我童年的眼睛熠熠生輝。

每到四、五月間,這一大叢梔子花就迎來了她的盛世。在鬱鬱蔥蔥的綠蔭下,層層疊疊碧綠的葉兒綠得發黑,彷彿一泓深潭,綠得亮你的眼。濃蔭下面,隱藏着大大小小、青的綠的白的花骨朵,彷彿在聆聽靜夜草叢蟋蟀悠揚的琴聲、夜半星星斑斕的放歌。那時我鼻子是極靈的,而且總喜歡晚上睡覺前去看一看它們開了沒有,總希望看到第一朵梔子花開那出浴般的嬌容。

終於有一天晚上,我悄悄拿着手電筒,來到屋後的梔子樹旁,一陣淡淡的清香襲來,我看見枝頭上盛開了一朵潔白的小花,似一片雪將要飄落下來,又像一位仙女着一襲青翠欲滴的衣裙,即將飄往湛藍的天宇。我用手輕輕地撫摸着花瓣,溼溼的、潤潤的、滑滑的,手指牽引着我稚嫩的心,一會兒就隨夜風飄飄蕩蕩了。等我從沉夢中甦醒,才發現綠叢中還有幾朵也即將開放,它們都一股腦兒把頭探向微微的光亮,用六瓣重重疊疊、潔白無瑕的嬌羞旋轉出一種極致的靜美。最好看的是那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青綠的脈絡從乳白色的'牛奶間一點點浸染,如一幅山水畫,又如少女潔白柔軟的手背一點點延伸向遠方的血脈。白與綠交相輝映,溫柔而沉靜,含蓄而不張揚,從李清照的《漱玉詞》中走來,一步步漫入薛濤的綠池……

奶奶喜歡把梔子花用線系在蚊帳裏,據說可以驅蚊。我也樂得其中,因爲這可以讓我的每一個夢都甜甜的、軟軟的。姐姐喜歡把它系在頭髮上,每個辮尾系一朵,彷彿是白玉般的髮飾。因爲我們家的梔子花長得又大又白而且最香,這也成了我送人的最佳禮品。我最喜歡摘上三四朵,有時放一朵在美麗的女老師教案書裏,有時送兩朵給偷偷塞糖請我吃的女同桌。上了國中,班上的女同學早早的就趕到了教室,等着我把一大把梔子花送給她們。我還沒走進教室,眼尖的女生就擁到門口,不管不顧的把我手上的梔子花一搶而空。

我的同桌女生總喜歡微笑,學習好,也是個斯文人,她從不喜歡和別人搶我的梔子花。但是我始終記得她總把最大最甜的廣柑留給我,還偷偷把她叔叔給她買的課外書塞給我看,所以我常常照例在書包裏用一個蘭香洗衣粉塑料袋藏兩朵給她。等同學們大聲讀書的時候,我就把裝着梔子花的塑料袋塞進她的書包,然後用手指輕輕敲兩下桌子抽屜的木板。她雪白的臉一紅,長長的睫毛垂了下去,點了點頭,我們都會意了,然後下午我就會看見她用鎖針把梔子花系在了領口。

後來家裏房子改建,那叢梔子花樹被毀了,我沒有流淚,只是靜靜地哼唱李煜的《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時了……”我不知道這能表達什麼,但讓我第一次體會到了長歌當哭的滋味。女兒上幼兒園的時候,也喜歡摘幾朵梔子花給老師、給同學,我從不阻擋她,因爲我明白:小孩心中傳遞着人類間永恆的愛,也許錯過這個瞬間,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在川北,在月色朦朧的靜夜,我常常想起那一身素雅淡裝的梔子花。也許它沒有玫瑰的絢爛,沒有牡丹的富貴,但它常常在夜霧瀰漫的月光下,用穿越時空的馨香溢滿我的靈際,彷彿在靜靜訴說:這是梔子花開的季節,這是靈魂對話的瞬間。我們可以錯過花季雨季,請千萬不要錯過這一份淡雅、質樸與純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