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夏夜總是太短。清晨，睜開眼就瞧見東邊窗戶透進來的絲絲亮光。匆匆洗了把臉，照例去老地方晨練。健康第一，爲加強鍛鍊力度，一般我執行的“決策”是快走。
四處一片靜寂，太陽微微探出頭，鳥兒就已經站在高高的枝頭開始吊嗓子。那曲調，或長或短，豐富多腔，宛轉悠揚，打破了晨的寂靜，這是送給那些早起晨練人們的禮物。
這裏位居這個小城的紅火地帶，距離喧囂並不遙遠。西、北、南三面被公路環繞，東面緊靠着一個附近的村落，只是那鬱鬱蔥蔥的花草樹木把塵世紛擾阻隔，形成一座幽靜的天熱氧吧，自然也成了鳥兒們的天堂。
雨後初晴，太陽的狂熱氣焰被壓下去了一些，園子裏空氣涼爽溼潤，我甩開雙臂，大步地走着，盡情呼吸着清新的空氣，感覺無比愜意。園中心的那棵大梧桐樹下，兩個高中生模樣的男孩子正在全神貫注地背英語。
二
這個園子裏有數不盡的各個種類的樹木花草，不同的季節有不同的花開。眼下正值植物生長的旺盛時期，呈現出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到處飄着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
前面，靠近園子那條寬一些的主路邊，那一片濃密的樹蔭下，一位中年男子坐在樹下的條椅上，那條椅呈六角形，把樹木粗壯的樹幹圍了一圈。旁邊，停着一輛灰黑色的輪椅，上面坐着一位年紀約有七十多歲的老人。她身穿一件白色帶碎花的長袖衫，腿上蓋着一條薄毯子，她的頭髮梳得很齊整，面容清瘦，神態平靜安詳。我猜到那應是一對關係親近的母子。
這個夏天，經常見到他們，我不是每天都到這兒來，但是每次來幾乎都能與他們碰面。他們就這樣靜靜地坐在樹下，有時兒子微笑着輕聲和母親說些什麼，母親則一聲不吭，或是偶爾的點點頭，我想或許是病中的她喪失了語言表達的能力吧。
他們出來的時間似乎也不規律，有時是早晨，有時是午飯後，有時晚上我從輔導班出來，在那裏走路時也能碰上。對，似乎在晚上碰到他們的次數比較多些。
走了一圈過來，他們已經移動了位置，在園子中心一條被綠樹掩映的小路中間坐着，旁邊一棵碧綠的石榴樹上，點綴着鮮紅色的小喇叭。兩邊樹木的枝葉在長到上方的位置，挨挨擠擠地交叉到了一齊，形成了一頂翠綠的大傘，他們就在這渾然天成的“綠傘”下靜靜地待着。
他們大多數時候都是安靜的，許是專注地在聽枝頭鳥兒的歌唱，抑或是無所思的安靜吧。其實，在這樣風景優美的地方，安靜地待着也是一種享受。
三
園子裏，有數不盡的叫不上名兒的樹木，樹蔭下有供行人休息的條椅，即使在豔陽高照的天氣，那濃密的枝蔭下也是一片清涼。高大的樹木枝條向四周無限伸展，密密層層的枝葉遮住了火紅的陽光，樹下有徐徐的涼風不時地吹來，真是炎炎夏日裏一個極好的去處。
一個，兩個，慢漫的，人多起來了。在園子裏轉圈，快走的，跑步的，那各種色彩繽紛的服飾，成了這片靜幽綠景中的點綴。晨練的人們來了去了，也許誰也不會注意到綠蔭下這對母子特殊的身影，也許人們已經習慣，這對身影已經成爲了這個園中的一部分風景，溫馨的點綴。
不過，這份貌似的熱鬧很快就會過去，大多數人都是趕在上班前的鍛鍊，走過兩三圈後就會匆匆離去。人們似乎習慣了這份安靜的默契，快走與漫步也都是在靜默無語，誰也不會打擾到誰，沒有喧囂嘈雜。所以，這兒大多數的時間還是屬於安靜。
我想，到這兒來的人，許是和我一樣的喜愛靜吧。除了在這兒早鍛鍊，還有晚飯後的漫步。你走了許久，累了，總想找個地方安靜地與自己待會兒吧。
八九點鐘，偶爾也會有一些閒散人士到這兒來。那些年紀不大卻已上級爲奶奶爺爺輩分的中年人，帶了活潑可愛的剛剛學會走路的小孫兒，來這兒呼吸新鮮空氣；年輕的媽媽推了漂亮的童車，裏面坐着呀呀學語的孩兒；體態端詳的老者，邁着步子，不緊不慢地踱着。然後踱累了，坐在綠樹下的條椅上休息。也有一些情侶在園子中牽手漫步，享受着花前月下的浪漫時光……而來這個園子裏的人中，像這對特殊母子的再無其他。
園子裏，縱橫交錯着無數條小路，蜿蜒環繞在綠樹紅花間，那路由紫紅與藍色相間的方磚鋪就，路的兩邊用水泥鑲了寬寬的'邊，恰如其分的色彩搭配，在綠蔭下延伸。路的兩邊盛開着朵朵淡蘭色的小花，一片濃密的綠蔭深處，傳來悠悠的二胡曲，迴盪在這一片靜寂之中。
被雨水沖洗過的小路乾淨整潔，顯現出比平日加深的色彩。在這裏，你可以捧一本喜愛的書，或是聽一首安靜的歌，這都是極美的享受。你也可以任意地踏上一條小路，然後，七拐八拐，隨心所欲地走，隨處都有風景，隨處都有路可走。
四
走第二圈時，迎面碰到那男子推着輪椅上的母親在小路上緩緩而行。經過他們身邊時，我側身讓過，留意到他大約也是四十多歲的年紀，人到中年，肩上的擔子一定也不輕吧。或許他是在每天上班前，把陪母親的這件事兒也列入了自己的日程安排裏去了吧，早晨或是中午，還有傍晚……
他在傍晚出現在這兒的時候多些，想必是那時的時間比較充裕些吧，可以和母親多待一會兒。而夏夜屋裏多是悶熱難耐，把母親推到這樣一個風景宜人的地方，乘乘涼，呼吸新鮮空氣，陪母親聊聊天，散散步，聽聽蟲兒的吟唱，放鬆心情，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情。
母親行動不方便，成日待在家裏心情定會鬱悶，壓抑，孤獨的心靈需要兒子的的體貼與安撫。陪伴是最好的孝心，兒子似乎把自己的閒暇時間都花在了母親的身上。
走過了第三圈，微微出汗，坐下來休息，晨練的人羣漸漸離去，我看到他推着輪椅往園子出口走的背影。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來，但是他和所有晨練的人羣差不多同時離開，看看錶，已經七點多了，或許他家就在附近，趕着回家吃過早飯繼續着一天的工作吧。
五
又一日，傍晚時分，我忙完事情到這裏散步。昏黃的路燈下，老遠，我又瞧見那一雙溫馨的影子。
小路的拐角處，在那棵枝丫妖嬈的合歡樹下，兒子在條椅上坐着，旁邊輪椅上靜靜坐着那位老人。兒子正在微笑着說些什麼，母親也微笑着，想必兒子是在與母親分享一天工作中的趣聞吧。但可以看出，那一刻，兒子是快樂的，母親亦快樂着他的快樂。
頭頂上那柔軟如絲狀的粉紅色花兒，正悄悄綻放，合歡樹的花兒，很美。不由得想起曾經讀過的史鐵生老師的精美散文《合歡樹》，那篇深情懷念母親的文字，與此情如此恰巧的吻合……
走了一圈過來，我看到那男子已經扶着母親離開了輪椅，正在攙着老人練習走路。慢慢地擡腿，一步，一步，老人的腿不太聽使喚，儘管用力邁步，但還是在地面上拖着前行，他們倆走得很吃力。愛的力量是無窮的，男子在輕聲地鼓勵母親：“對……不錯……對……加油……”這一刻，母親像一個聽話的孩子，很溫順，很勇敢。路燈下，投着他們倆長長的形影相疊的影子……
這一幅溫馨的畫面，相信看到的人無不爲之動容，眼眶潮溼。你養我長大，我陪你變老，至愛深情在這一刻充分得到詮釋。
六
不知覺中，斗轉星移，夏的火熱似乎纔剛剛離去，秋的時節就已經深了。深秋清寒，清晨早起散步的人似乎少了許多。我也由於諸事忙碌，很少再去那裏，清晨偶爾的幾次光顧，都未見到那對母子。一日午飯後，陽光甚好，百無聊賴，想着該出去走走了。
園子裏一片寂靜，鳥兒們似乎正在睡午覺。幾日不見，園中心那樹銀杏已披上了一身雅黃的素衣，瑰麗無比，它總是最早感知季節的敏感者。花開花謝，園裏的樹木花草變換着色彩，昭示着歲月的流逝，季節的冷暖。
不知名兒的花樹依然盛放着秋的嬌豔，梧桐樹的葉兒微微轉黃，五角楓發黃的葉片中偶有緋紅點綴。遠處，那樹婀娜的碎葉植株，在這個深秋，結了滿身嫣紅的小果兒。那果兒有黃豆般大小，圓乎乎密集地簇擁着，形成一朵朵嬌豔欲滴的花朵，滿樹盛放，紅肥綠瘦，呈現出一派微微圧枝低之勢。我堅信，這小果兒是秋最極致的色彩，牽引着我的目光。
走過去，細細地欣賞，透過樹的縫隙，依稀瞧見對面小路上那對熟悉的身影。繼續前行，看到老人的輪椅停放在小路中間的一側，她穿着一件銀灰色的厚毛衣，頭髮依舊梳得整齊，神態安詳，腿上蓋着厚厚的毯子。
陽光鮮亮，暖暖地照着園子裏的花草樹木，照在老人的身上，透過樹梢在她腿上的毯子上斑駁着片片金光。兒子在旁邊靜靜地陪着。
我沒有從他們那邊經過，而是從園子的另一條小路繞過，這溫馨，有誰會忍心去打擾呢？
一個溫暖的秋日，儘管秋已經深了，冬即將到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