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回來的風景-抒情散文

雲南,麗江古城,1997年被列入《世界遺產名錄》;

永不回來的風景-抒情散文

湘西,鳳凰古城,2001年成爲中國第101座歷史文化名城;

江南,周莊鎮,2003年進入首批十大歷史文化名鎮;

重慶,龔灘古鎮,2007年被拆遷,老城廢墟被永遠淹沒在烏江之下……

龔灘,這座曾經在烏江的絕壁上端坐了1700多年的古鎮,比起那些人聲鼎沸、客流不息的風光古城來說,就如滄海遺珠,鮮有人問津。它將所有的動人和蒼涼都收進了青幽如玉的石板街和古色古香的吊腳樓,遠離喧囂,活在了靜謐的羣山中。但厄運還是找到了老龔灘。從未想過離開,卻註定是個過客。生於烏江,最終也亡於烏江。龔灘緣何會遭此災難,而與世人訣別呢?龔灘是否一直這樣靜默和安寧呢?昔日的龔灘又是怎樣的容貌和表情呢?

三里長的老街串連全鎮,蜿蜒騰挪于山石,江岸,屋宇之間。被磨得鏡面般光滑的青石板留不住繁華的足跡,但龍骨石上一個個深深的“杵窩”卻流進了許多龔灘人的血和汗。

“嘿咗!嘿呀咗!嘿咗!嘿呀咗……”縴夫們高亢豪邁的號子聲,此起彼伏於明朝萬曆年間的龔灘。萬曆元年,烏江東岸的鳳凰山岩崩石裂,巨石落至江心將烏江攔腰斬斷,阻塞航道,形成險灘。龔灘卻因禍得福,因爲“ 上下船隻卸載過,運輸換船貨堆山” ,這裏便成爲了上至貴州,下至重慶涪陵、萬縣,遠至四川自貢的貨物中轉集散地。龔灘人也便憑着一身氣力,做起了搬運工,俗稱“背老二”。他們將一包包貨物背上肩頭,直到目的地才卸下來。藉着手上的打杵,使勁兒杵路,支撐着微顫的身體,也支撐起了自己的生活。就這樣走着,歇着,敲打着,“三步兩打杵”,日復一日,龔灘的青石板街便留下了大大小小、深深淺淺的“杵窩”。龔灘人就這樣做着背夫過活着,看似簡單卻很悲壯。從此,這裏商賈雲集,商業繁榮。民國時期,十幾家大鹽號和百餘家商號會聚於此,於是有了“錢龔灘,貨龍潭”的說法,龔灘得以聲名遠揚。

沒想到在這窮山惡水間,卻曾有過這樣的繁華。可逝者如斯,洗盡鉛華,褪去喧囂,龔灘又重新歸於沉寂。古鎮的風姿被定格,原封不動地保留了下來,宛若一隻停擺的鐘。

臨江的吊腳樓,形態各異,“木色”淋漓,坐落於老街兩旁。吊腳樓一面靠街,另外三面懸空,靠木柱支撐。每座樓都是依地勢而生,像是渾然天成。登樓而望,俯仰之間,藍天白雲,巍峨大山,滾滾烏江。夜登吊腳樓,倚窗而望,更有清風攬月臨江聽潮的意境。而吊腳樓密集重疊,騰移閃挪於懸崖絕壁間,顯得錯落有致,變化無窮。正是這種山水和村落結構的和諧統一,才讓龔灘古鎮如此特別。且吊腳樓本身精雕細琢,巧奪天工。駐足凝視,讓人回味無窮。樓裏的人兒,或埋首繡花,或望斷江月,來者是“歸人還是過客”,這樣的疑問龔灘的女子也曾有過。但一切的期盼和誤會也都隨吊腳樓下的'烏江水一去不復返。

不光是吊腳樓,古樸幽靜的四合院,也在悄聲地訴說。青瓦灰牆,飛檐翹角,推開宅門,迴廊欄杆間的雕花清晰可見,值得玩味。“半邊倉”本是裝鹽的倉庫,只有一半屋檐傲然凌空,觸手可摸。老街兩旁的屋檐將天空擠成細窄一線,神祕令人嚮往。還有羅家店、川主廟、董家祠堂,每一扇門裏就有一個故事,說不盡,道不完。龔灘古鎮是國內保存完好且頗具規模的明清建築羣,有人甚至稱可與麗江古城媲美。更有人說,鳳凰與之相比,猶如盆景和真山水的區別。可龔灘遠沒有麗江、鳳凰這樣幸運。麗江因96年地震而受人關注,鳳凰因沈從文而名聲大震,而這方面,龔灘卻一無所有。沒有文化名人的書寫,也沒有娛樂明星的炒作,遇到了災難,卻竟然是滅頂之災。

歷史不會停下前進的腳步,龔灘沒能再碰到繁榮的契機,就這樣靜臥着。背夫越來越少,像是要退出歷史的舞臺了。年輕人都走出了老街去尋求新的機會,和“更好”的生活方式。老人們卻留在了龔灘,龔灘越發蒼老、祥和,卻也因此更具魅力而愈發讓人動容。於是有人開始來這獵奇、探險,有人青睞於這裏的根雕和刺繡,有人垂涎於這裏的香菌丸子和罐海椒。但這些卻改變不了這裏顯而易見的貧困。由於缺乏穩定的市場和相關產業鏈的開發,旅遊給當地人帶來的變化極爲有限。

龔灘所在的重慶酉陽縣是國家一級貧困縣,一年的財政收入僅爲一億元。交通不便,能源不足,資源匱乏,山裏人沒有任何資本改變自己的命運。但烏江下游彭水水電站的建成,卻能爲酉陽帶來每年七八千萬的財政稅收,這無疑是一筆天大的收入。但只要水電站開始蓄水,江水就將淹沒古鎮海拔293米以下的所有建築,龔灘古鎮被淹沒的命運自此無法改變,於是搬遷也成了無可逃遁的事實。於是,龔灘古鎮被整體搬遷到了下游一公里處的“安全地帶”。但即使“克隆”成功,吊腳樓無法複製,背夫文化也將不復存在,居民的生活方式不再延續,龔灘還有千年古鎮那個的韻味和色彩嗎?很多人都對新龔灘沒有了期待。畢竟原本的纔是最真實的,複製的永遠也成不了經典。新龔灘開始有了各式各樣的旅遊節、文化節,但光是披着戲服,卻演不出1700多年的神韻。

可是殘酷地說,在飢餓面前,文化的傳承和保護又算得了什麼呢?也許這樣的問句過於殘忍和直白,但誰也無法肯定不會再有下一個龔灘。我們扼腕擊節,想要做點什麼,但我們每個人的內心,就是一個龔灘。老龔灘無力抗爭自己的命運,文化傳承與生存發展的矛盾和衝突卻依然在繼續。例如南京老城的改造,每一次都會引起巨大的轟動和爭議,南京作爲六朝古都,別說建築,就是一草一木也很有文化價值,但老城改造又是城市建設和規劃中很重要的一部分,於是南京老城改造就這樣斷斷續續、走走停停。也許南京的市民還能爲自己的老城做些什麼,而龔灘的“背老二”卻背不起龔灘的未來。龔灘古鎮裏的三教寺沒有一尊神像,沒有一根香燭,但就算有,也庇佑不了老龔灘了。這一點、,麗江、鳳凰是幸福的,他們越來越熱鬧,越來越年輕,而一位耄耋老人卻靜靜地走向死亡。

何必再尋龔灘啊,尋一陣也是徒勞。這或許是一種解脫,殘喘於世,忍受着這世間的蒼茫和冷漠是痛苦的,既然因水而生,那就終水而止吧。

早已沉於烏江底的龔灘成爲了我們無法彌補的遺憾,被人提起卻又註定被忘記。2011年,龔灘四年祭,既然無法彌補,那就只好說一句: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至少,曾今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