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想起了貴州那一天的散文隨筆

一出賓館就悶熱。想了想,又回到房間,把照相機放下了。觀景,一雙好眼睛就夠,何需照相機。索性,把錢包也放下了,裝在身上捂汗。會議安排的遊覽,也無須花錢。我只抽出一張百元鈔,裝在屁股兜裏備用。

關於想起了貴州那一天的散文隨筆

身着短袖汗衫,手拿一瓶礦泉水,輕鬆出門。

今天安排去長嶺坡國家森林公園。不知是否荒僻?越荒僻越合我意。

一望見古木蓊鬱的山林,汗津津的身上彷彿有了些涼意。

在寬敞的停車場下得車來,尚未來得及打量眼前的景物,就被一羣兜售小零碎的婦女兒童包圍。這些人就像一支訓練有素的隊伍,從潛伏地點突然冒了出來,迅速鎖定每一個目標。

纏着我的是三個人。一個三十來歲的婦女,肩挎一隻手工編織的籃子,裝滿了各種飲料;一個男孩,十一二歲,雙肩包裏裝着一個西瓜;一個女孩,年齡更小,斜挎包裏裝着新煮的苞谷。

我舉起手裏的礦泉水,示意不需要別的。但沒用。“買點吧,買點吧。”不停地說。我說我要爬山,不想拿多餘的東西。說完抽身就走,不料他們跟了上來。

我站下來勸他們回去,還是白說。

這三個人簇擁着我往前走,鍥而不捨地、氣喘吁吁地。其時也,情景頗有些滑稽。就好像我是參加長距離爬山比賽的選手,而他們負責後勤保障似的。又像是一個家長領着家人去遠足。

二十多分鐘之後,我再次站住腳看着他們。他們迴避着我的目光,但態度依然堅定。

那就隨你們的便吧。

山路兩側盡是高大的水杉和苦楝,日光時而被遮蔽,就有“空翠溼人衣”的感覺;時而嘩地投射下來,灼灼地燙人。

這是2008年,我年過花甲,體力還好,腿腳靈便,沒感到有多老。

同車來的人們被我落下好遠,只聞人語響,不見人上來。他們都比我年輕,但走路功夫好像軟點。

山路漸漸陡峭。到了半山亭,我坐下來歇腿。那三個人也進來,在我對面坐下擦汗。他們始終迴避着我的目光。那個婦女汗溼的衣衫緊貼着瘦削的身子,她瘦得幾乎沒有了女性特徵。兩個孩子也黑而瘦。

如何是好?給他們每人五十塊錢,勸他們下山去!可是錢包、零錢……一時大悔。

想起《水滸》裏魯提轄的`話:“灑家今日不曾多帶得些出來,你有銀子,借些與俺,俺明日便送還你!”

最難忘史進那句話:“值什麼,要哥哥還?”“便去身邊包裹裏取出十兩一錠銀子,給了魯達。”

真夠哥們!

可是眼前沒有史進,也沒有李忠。

我問那個婦女,這倆孩子這麼小,也出來掙錢?她說男孩是她的侄子,家裏困難,上到四年級就不上了。女孩也是本村的,上二年級。今天星期天,就跟着她出來了。

男孩有一雙憂鬱的大眼睛。他一直嚴肅地看着地面。

女孩黝黑的臉頰。粗糙的小手。沉甸甸的挎包。被汗水洇溼的髮辮粘在脖頸上。皮膚底下淺藍色的血管隱隱跳動……

這三個人,已經如此深刻地進入我的記憶,我要相機幹什麼?

我讓那個婦女拿一瓶可樂給我,她的表情鬆弛了。我把瓶蓋擰開,遞給女孩,“你喝。”女孩怔了一下,不知所措地望着我。又說一遍,這才接過去,羞澀地噙住瓶嘴,很享受似地喝起來。再要一瓶,給了男孩。

我從褲子口袋裏摸出那張潮乎乎的百元鈔遞給婦女。她難爲情地說:“我找不開……”我說:“不用找。你到山下售貨亭把錢換開,五十塊你拿上,剩下的給他們每人二十五塊。你能做到嗎?”

她驚訝地說:“我能!多謝你了。”

女孩從挎包裏抽出一個最大的苞谷遞給我,我謝絕了:“拿到山下賣掉,或者自己吃。”

錢包。錢包!否則……

他們離去。我獨自往上走。

沒有導遊嘮叨,沒有人聲喧譁,也沒有快門誘惑。盈耳都是鳥鵲的歌唱。細聽,又像是各表心緒:

“仙仙妙!仙仙妙!”

“苦也哥哥……苦也哥哥……”

這些小生靈們,或許並非我們所認爲的那樣一概快樂

終於掙扎到了峯頂。端的好去處!放眼望去,雲海浮動中,喀斯特地貌如萬千樓臺,一層層排向天邊。煙霞縹緲,光影絢爛。天上耶?人間耶?

忽然明白,凡世和天堂,“是一不是二”(淨空法師語)。哦,黑瘦的婦女,黑瘦的男孩女孩,悲歡各異的鳥雀們,你們莫非是菩薩幻化,來給我開悟的嗎?

身上的汗收了,還是聽不見有人上來,大概都爬不動了。就返回。

隔着濃郁的林木,聽見了人聲。半山亭裏坐滿了人。亭子中間的石桌上,擺滿了切開的西瓜、飲料,還有煮苞谷。

“快來吃,王會長(我時任青海報業協會會長)。哎呀,你們青藏高原的人爬山厲害,一轉眼影子都不見了!”

“這些東西,你們是從剛下山的那三個人手裏買的嗎?”

“是呀,還有其他人的。我們包圓了!其實我們不需要這麼多。”

哈哈,原來他們是義買!

忽然覺得這些新認識的面孔長得都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