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滅蒲公英散文

很多中國人都羨慕美國人有自家草坪,而且那麼整齊,那麼翠綠,讓整套房子平添了幾分田園風光。但很少有人知道,爲了呈現這片綠色,美國人要付出多少努力,花多少鈔票。可以說,那草坪就是用美元鋪出來的,還不止一層。

消滅蒲公英散文

我在美國旅居期間借住的謝老師家,也有很大一片草坪。第一天她帶我去散步時就告訴我,她家的草坪沒有鄰居家的好。因爲鄰居是美國人,早就在草坪上撒了很多化肥,還撒了很多農藥,她家卻一直沒撒。謝老師說,我家老袁不願意撒。他說我種菜都不撒化肥農藥,幹嗎還撒到草上去?所以她家草坪只是修剪,但不撒藥和化肥。

謝老師的丈夫老袁已經退休了,這位前工程師到了美國後,業餘生活就是種菜。他種的菜從來不用化肥農藥,是那種很綠色的蔬菜。自家吃不完,還常常送朋友。

我立即表示支持老袁,我說既然是草,就應該讓它自然生長,春天來了肯定會綠的,草原上誰去撒化肥啊?不也是一眼望不到頭的綠草嗎?晚點兒綠就晚點兒綠唄。

謝老師說,那還是不一樣的。撒過化肥的草不怕澇,我們這個地區雨水多,到了雨季,沒撒過化肥的草會因爲受澇而發黃。撒過的就不怕,一直很綠。

原來如此。那綠色是用錢滋潤出來的。

我們正走着,謝老師忽然跳進草坪,俯身拔下兩棵蒲公英,折斷扔掉。一邊扔一邊說,這蒲公英又冒出來了,一長一大片,開起花來草坪一大片黃,可氣人了。

我大惑不解,一大片蒲公英該有多美!

很多中國孩子,尤其是女孩子,都很喜歡蒲公英。它幾乎是一個浪漫的詞彙,因爲它開花後會長出帶翅膀的種子,隨風吹到遠方,落到哪裏就在哪裏生根,生命力很頑強。記得有位畫家,就是因爲畫了一個女孩子在草地上吹蒲公英的畫,名聲大振。還有人會自我比喻說,我是一顆蒲公英的種子。怎麼它就成了招人嫌的東西了呢?

謝老師說,別提了,美國人最討厭蒲公英了,他們的草坪上是不允許長蒲公英的。誰家草坪上長了蒲公英,就會被鄰居認爲太懶,沒有收拾打理。

我還是不理解,草坪不就是長草的嗎?長什麼草不都是草嗎?只要不是光禿禿的不就行了嗎?還得規定長什麼樣的草?

那是肯定的,謝老師說,那種草不是自然生長的,是專門買來種植的。除此以外,一切草都是雜草。我們從小所熟悉的蒲公英,三葉草,苦菜花,清明菜,車前草等等,一律不允許生長。

後來,我跟來美二十多年的李老師談起這件事情,他說,美國人對蒲公英的不待見是從高爾夫球場開始的。修建高爾夫球場對草坪的要求很高,只能種那種短短的綠茸茸的草,其他草一律被視作雜草,必須除掉。後來這樣的草坪被引進到美國人的家庭,慢慢成爲美國人家裏唯一被認可的草坪樣式。爲了維護這樣的草坪,就有了專門經營草坪的公司。養育草籽的,生產化肥的,生產消滅雜草的農藥的,當然還有生產割草機的,撒藥機的,幾乎是個龐大的產業鏈。

李老師家已經美國化了,每年要請公司到家裏來撒農藥除雜草。他家的草坪不算大,撒一次藥只需五六分鐘,但卻需要付五六十美金。每年數次。這只是一筆小開支,還不算買肥料的費用、買農藥的費用(除雜草除蟲都需要用農藥)、買割草機的費用(割草機很貴,而且分大小和自動手動,一家起碼兩個以上),撒藥機也是需要專門購買的,也分電動的和手動的兩種。請人剪草坪的話,還得另花錢。一般是自己剪,剪了還得把碎草吹掉。若是比較乾旱的地方,還需要在草坪裏鋪設灑水管道和水龍頭……

如果你家草坪很大,又想弄得跟綠毯子似的,那每年花在草上的美元得成千上萬,甚至好幾萬。那草坪就是錢鋪出來的。在錢鋪出來的草坪上,不允許出現蒲公英。

我還是想爲蒲公英辯護,我說,草坪上開滿蒲公英不也是很漂亮嗎?不也是春意盎然嗎?綠毯子固然很美,黃毯子也不錯啊。

李老師說,在美國人看來蒲公英是雜草,如果你家草坪上開滿了蒲公英,說明你日子過得不好,有衰敗景象。鄰居甚至可以就此投訴你。一旦投訴,政府會派人來打理,然後給你開賬單要你支付。

難怪,這兩天從校園經過,有幾塊草坪正開着蒲公英,謝老師就說,怎麼學校還不打理草坪啊?難道也受金融危機影響了?

我明白了,但並不認同。

偏偏蒲公英的`生命力非常頑強,屬於那種很難滅絕的物種。就像芭蕉一樣,只要香蕉林旁邊有一棵芭蕉樹,那麼要不了幾年,那片香蕉林就變成了芭蕉林。蒲公英也是,儘管到處是敵人,依然到處生長。

這些日子,春天終於來到了這個氣候偏冷的美國平原。我走到哪裏都能看到那黃色的小花,學校裏、商場門口、加油站旁邊,到處都是。它們甚至從柏油路下面冒出來,從石頭堆裏冒出來,它們彷彿和美國人較上勁兒了,你們越是不待見我,我越要生長,我還要開出花來迎風招展,氣死你們。同是花草,當人們把她們養育起來時,她們就變得嬌貴。又是灑水,又是施肥,又是鬆土。當人們把她們當野花雜草來清除時,她們就變得頑強。不管你是動用機械化設備,還是使用生化武器(除草劑),她們依然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謝老師眼看着家門前的草坪上蒲公英日益增多,有些發愁。畢竟周邊都是美國鄰居,人家都在打理了。偏偏她家的割草機壞了,無法快速除草。謝老師說,美國人看到你家草坪開滿蒲公英會不高興的,雖然長在你家,但怕你的蒲公英種子飛到他家草坪上。所以必須除掉,不然的話丟咱中國人的臉。

我一聽事關國格,決定幫謝老師分憂。於是我們把晚上散步的時間用來消滅蒲公英,沒有機械化武器,就用咱勤勞的雙手。

挖蒲公英有專門的工具,因爲蒲公英的根很深,一般的鏟子挖不出根來,要用那種特製的尖尖的工具,深挖下去,再連根撬出來。所謂斬草除根,就是這個意思吧。我這個一直自稱熱愛植物的人,也終於幹上了跟植物過不去的事。第一個晚上,我花了兩個小時,挖出一堆,總有上百棵吧,很有成就感。第二天接着幹。在連續戰鬥了若干天后,我們門前也終於變成綠油油的一片了。雖然兩天後,就有無數黃色的小花跳了出來,好像在跟我打招呼說,你鬥不過我們的。

我並不沮喪,暗暗歡喜。

課堂上,正好在給美國學生講《春草》。當講到春草身上那種不屈不撓的精神時,我半開玩笑地說,春草就像你們討厭的蒲公英,永遠不屈服,你們挖也好,撒藥也好,都不能消滅它。

學生們笑。

我說,不過我還是感到奇怪,你們美國是個崇尚自由的國度,爲什麼不給草自由?爲什麼不讓各種草任意生長呢?

學生仍然笑,沒有回答我。

現在我走在路上,看到哪家的草坪綠茸茸的一片,沒有一朵小黃花,我馬上會感嘆說,他們家真有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