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物術美文摘抄

冷風過境了。

造物術美文摘抄

沒有人對他這麼說,他也已經很久沒有看新聞,但他確確實實地知道,因爲他把衣服裹得更緊了。他的手裏提着一個塑料袋,裏面是個紙袋,紙袋裏的東西熱騰騰。

路上隨處可見哈着氣取暖的行人,他們去往不同的方向。而他的目的地是醫院,那裏的一切都和眼下的季節一樣蒼白。白色的牆,白色的牀,白色的衣裳。蒼白的是表情,以及心情。

從長廊走向病房,走向她的病牀,這中間有多少步他可以毫不遲疑地報出來。從她的病被診斷出來到今天是多少天,甚至多少小時,他也格外清楚。他的笑容按固定的格式表演,他每天說的話成爲一個套路。

走進病房,把紙袋藏在身後,她擡眼看到他,故作失望地說:“什麼東西都沒有給我帶麼?”

他聳聳肩,一副恍悟的表情:“我忘了誒。不過,我是一個高明的魔法師哦。你閉上眼睛,我就可以變出東西來哦。”

她乖乖地閉上眼睛。

他停了一會兒,注視着她的面容,輕聲唸叨幾句,然後說道:“好了,睜開眼睛吧。”她睜眼的同時,,他笑容明朗,他誇張地說:“噹噹噹當,魔法師的造物術,新鮮出爐的板栗哦!”拿出藏在身後的紙袋,袋子上有少許的油漬,袋口還冒着熱氣。

她臉上的笑容瞬間飽和。她笑起來像受盡寵溺的孩子。她說:“太棒了,魔法師先生,你是怎麼做到的呢?”

他故作神祕地微笑:“這是祕密哦,而且我的板栗是有魔力的哦,你每天堅持吃,病就會很快好起來。”

她眯起眼睛美滋滋的樣子:“那謝謝魔法師嘍,魔法師,你還不走嗎?還有很多地方需要你的魔法呢。”說着她從那紙袋裏拿出一顆板栗開始剝殼。

他轉身離開。

每天都是一樣的話,一模一樣,好象拍戲,背冗繁矯情的臺詞。然而當演員由生疏變爲熟悉,開始的默契就成了習慣,如同做再稀鬆平常不過的一件事。你可以把它想象成刷牙洗臉吃喝拉撒。

他當然要離開。

因爲他還有工作。他畢竟還沒有勇氣丟棄工作照顧她。而且,僅僅爲了治她的病,他也不得不暫時拋下她。如你所見,這是個再俗套不過的劇情,即使我們知道“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限來時各自飛”,大多數人仍然堅信比翼鳥連理枝真實存在着。一方生病,一方照料,不離不棄,並不是虛假的謊言。

她喜歡上街邊吵的野山慄,她說那個小吃食總是能勾起她的`食慾,她形容是很小很糯很甜。那是種冬天極易見到的炒貨,並不廉價,尤其,爲了治她的病,他已經很累了。

在她面前的那段時間,他預支了一天所有的笑靨,所以剩下的時間裏他怎麼也笑不出來。他想,他一定是笑得麻木,笑得心痛了。

會認爲這是宿命,是早已安排好的嗎?如果是一次對他們的考驗,那這時間究竟是太長,還是太短?

光陰是那個不知疲倦追逐太陽的夸父,他跑得太快,一下子就沒了影兒。

一天夜裏,他照例坐在她牀前的凳子上。她看着他笑,他也笑。他沒有發現她的手越來越冷,他慢慢睡着——他以爲那只是因爲天涼了。

醒來的時候緊急救護的鈴聲仍在響着,是值班的護士發現了異樣,但仍然來不及。他睜眼,神態並不茫然,這樣的場面似曾相識。他坐在急診室外面,淡定得像個局外人。他可以從醫生的臉色上輕易地料定結果。不過是不再笑了。是誰說的面對這種事人們總會痛苦流涕,至此這個結論有了瑕疵。

他只覺得蕭疏荒涼。

漸漸地天熱起來,至少比她離開時暖和很多。路邊他買板栗的炒貨店日見冷清,它丟失了一個曾經熱心的顧客。

你走之前,我的方向是炒貨店和醫院。能不能告訴我,現在我該去哪裏呢?

他收到沉甸甸的包裹。確實是名副其實的包裹。打開,露出白色的信封,底下是個稍小些的包裝,有些許油漬在表面。

他打開信。

魔法師先生:

最近怎麼樣啊?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正在去那兒的路上慢慢挪。我等你呢。不過,如果你來得早,我會很生氣。不用擔心我會寂寞啦,我周圍有好多朋友呢。

爲什麼我還是不放心你呢?那我就提醒你吧。早上起牀要記得吃飯,要是你瘦了,我肯定不放過你。不要把自己弄得太累,有空要多休息。晚上不要老玩通宵,雖然變成國寶會很值錢。

……

其實我也有個祕密要告訴你呢。我學會造物術嘍。下面那個包裏就是我的傑作。記得我說過野山慄很小很糯很甜麼?那也是指我們相愛的時間。我擔心你這個懶蟲不剝殼,所以,我還是技高一籌啦。

……

他撕開包裹,一粒粒棕灰色的野山慄,像她烏溜溜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他。

那封信的最下方,兩個圓點,一道弧線,彷彿她簡單的笑不斷浮現。那弧線劃時用的力稍大些,扯出紙外,他好象看見她嘴脣翹得老高,笑得誇張且恣意。

他呢?他卻埋下頭,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