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邦與顏回美文

看到這題目,興許,有人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劉邦與顏回?咋比?是的,劉邦與顏回幾乎是天南地北,生命型態也迥然有別,真要牽扯,確實怎麼看怎麼怪。不過,當我讀到劉邦一樁有名的故事時,還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顏回。

劉邦與顏回美文

當年,因蕭何力薦,劉邦拜韓信爲大將,不久,韓信出關中、渡黃河,相繼平定了魏、趙、燕,最後又滅掉了雄踞東方的齊國。此時天下七國,韓趙衛齊楚燕秦,扣除劉邦的關中秦地,扣除項羽的楚國之地,再扣除地小可暫且不論的韓國,其餘四國,皆韓信一人所定,七分天下有其四,其功赫赫,其勢烜烜呀!

這時,意氣風發的韓信,躊躇滿志,頓覺有本錢找劉邦“商量”,遂遣使者,告漢王曰:“齊僞詐多變,反覆之國也;南邊楚,不爲假王以鎮之,其勢不定,願爲假王便。”韓信說了,今我佔領齊地,齊地狡猾刁鑽,不好管理,南邊又與項羽接壤,如果漢王不給個名分,封我爲假王(就是代理齊王),很難鎮得住眼下局面。這封信,美其名曰請求,說白了,就是要挾。劉邦看了信,當場大怒,罵曰:“吾困於此,旦暮望若來佐,乃欲自立爲王!”老子我在這邊都快掛了,眼巴巴整天盼着你來營救,你竟然還趁機要挾,自立爲王!

張良見漢王盛怒,知道會壞了大事,便踩了漢王一腳,附耳上去,提醒漢王,現在只能順着韓信的意思,否則,麻煩可大了。就這樣,漢王當下省悟,立刻翻轉,遂“復罵曰”,男子漢大丈夫,既定諸侯,要當就當真王,當什麼假王!(“大丈夫定諸侯,即爲真王耳,何以假爲?”)霎時間,就把這事給化解了。

這故事好玩,但是,當初我乍地一讀,仍不免心驚。一個人能在間不容髮之際,不僅把盛怒拋到九霄雲外,還能順勢“罵”得如此順理成章嗎?可畏呀!別人如何,我不知道;我只清楚,在無數的發怒經驗中,我真的沒這本事。這種收放自如的.火侯,我還差得遠。我一旦生氣,真要才轉頭,就收煞得住;一收煞住,又能當下遊戲變化,這樣不爲怒氣所累,甚至能與怒氣相互遊嬉,太難了。

正因知道有多難,所以,我纔想起了顏回。

大家清楚,顏回是孔門第一人。孔子稱讚顏回,每次都用最高級的字眼,全不管其他弟子聽了會是啥滋味。有一次,魯哀公問,弟子有誰“好學”?孔子的回答,也真夠“狠”——就顏回一個“好學”,其他,沒了。至於顏回爲什麼“好學”,孔子倒是有個迥異於我們現代思維的說法——因爲,顏回“不遷怒,不貳過”。

“不貳過”,姑且按下;這兒,就單說“不遷怒”。“遷怒”有兩種,一是空間,二是時間。一是對甲的怒氣,稍不留神,乙就被掃到了颱風尾;二是剛剛發怒了,一時是踩不了剎車的,怒氣一如風,一如火,風風火火,沒完沒了,延燒不盡哪!顏回“不遷怒”,是因爲他能一身靜氣,也因爲他能瞬間轉化,不受慣性所束縛。對顏回而言,事情發生了,就過去了,沒那麼多沒完沒了,也沒那麼多拖泥帶水。同樣地,劉邦才發那麼大脾氣,張良一腳踩下,那怒氣當下就畫了句號,結束了,又可另起爐竈了。每一刻,都像是全新的,這可真是清爽。

孔子所說的“好學”,說了半天,其實就是學會這樣的清爽。現代人書讀得多,可惜卻學不會。上回,我在中國人民大學講座,有位北京大學博士後研究人員來聽講,隔天,寫了一信,提起近日爲了學術爭論,言語交鋒、意氣較真,心中頗感疲累,聽完講座之後,忽地豁亮安然,清爽了起來,只覺“心中無事,亮堂歡喜”。我看完信,很喜歡後頭這八個字。想來,劉邦與顏回,都該是這樣“心中無事,亮堂歡喜”的清爽之人吧!倘使,有天孔子遇到了劉邦,會不會也要稱讚劉邦“好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