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落心未安-經典散文

外面淅淅瀝瀝地在下着小雨。這裏的天氣彷彿就是人的臉面,陰晴不定,昨天還是晴空萬里,今天就開始變得陰冷,雨霧籠罩在整個城市的上空,仿如憂愁,揮之不去。

雨落心未安-經典散文

最近做了什麼,幹了什麼,成功了什麼,失敗了什麼……於現在回憶起來仍舊是模糊一片。每天的日子混沌一般,慢慢地變得細枝末節,而後在不經意間被忽略掉。比如,今早寢室的鬧鐘醒了,很早的樣子,沒有聽到學校的廣播響起,意味着七點鐘還沒有到。我睡意惺忪啞着嗓子問室友幾點,她說,六點四十。我朦朧了一會兒,不知所以然,可能還沒回過神來。於是,她又加了一句,今天有第一大節課。我拉起被子矇住臉,我聽到自己接近窒息的呼吸聲,摸到腳的時候卻發現一夜都是冰的。

原來今天是星期二。我還以爲是沒有課的星期一。

稍微躺了一會兒,依舊爬下牀。走近窗戶邊,看到雲彩若紅,似有似無地隱藏着。天空一片澄澈,藍色透明。

是個好天氣。每天我都會看天,而不是看天氣預報。我是個從來不看天氣預報的人。我隨時隨地地帶着傘。

再一次地我想到了今天是星期二。

星期二。十一月三號。

今天發生了什麼,今天會發生什麼,爲什麼我的記憶好像是停留在昨天。昨天那個已經逝去了的星期一。

昨日中午時分,手機裏面收到了一條短信。是母親的,叫我幫她充話費。我立馬充了,還有給父親也充了。每次我都主動詢問父親母親的話費是否完了。我知道他們怕我自己的錢不夠用,不開口,但是我執意對他們說不要緊,而且用手機充值話費還可以每次優惠。過了那麼久,幸而父母親每每都是主動叫我幫他們充值話費。

這是我現在唯一能爲他們做的實事了。我希望在將來的任何時刻,他們都能夠大膽而又主動地叫我幫他們充話費。

下雨天,狂風席捲,此時,他們還在工地裏。以前大學聯考完放假,我曾經在父親做工的地方呆過,那是一幅充滿汗水,終日勞作,帶着絕望和期望的景象。每次從學校十三教走過的時候,我都會下意識地擡頭望着高入聳天的摩登大樓,還沒有最終完工,卻已經初備模樣,接近兩年的轟轟隆隆,它也終於在無數個風風雨雨的日子裏褪下了它的佔滿灰塵的外衣,裏面光鮮亮麗。

有時我擡頭望見的卻是民工的臨時租地,他們會在這裏待至一兩年,就和我的父母親一樣。雨落時分,粗簡的衣服孤零零地飄蕩在外,好似掛了很久,可能做工的人疲倦不堪忘記了收吧。

好像日子就這麼地熬就過來的,伴隨着人的巨大的忍耐精神。

很小的時候,我不知道我父親到底是幹什麼的,只知道是做工的,當然那時年紀尚小,也不過分好奇。只是父親在早年的時候會穿着牛仔褲和牛仔外套,身上還揹着牛仔顏色的大提包,然後在過節的時候風塵僕僕地歸來,帶着笑意。若逢此時,我必定迴向他的充滿神祕的大袋子裏望去,想尋些吃食。可惜的是,他的大袋子裏面只有他的衣服和永遠跟着他的做工的工具。我感到沮喪,甚至有些生氣地看着父親,父親不懂我何意,轉而只是和母親商量他們的計劃。

直至如今,父親也從來沒有買過任何的零食給我,一個是他不喜我吃零食,再者他也許都不知道我喜歡吃什麼。只是在後來母親出去打工,她在電話裏會囑咐他給我買些蘋果。國中一個星期放一次假,每次放兩天,偶爾的時候他會買些蘋果放在桌上。

他是一個老實的'人。這是是國小經常用到的來形容的父親的詞彙。終其一生勤勤懇懇,像一頭耕作的老牛,幹得多得到的就多。那時我覺得老實是一個極其好的詞彙,我周圍的同學在一起時會經常談論他們的父親,大概都是位於同一個地區,父母大都是做工的。有一次,我一個經常放學一起走的同學問我我的父親每天賺多少錢。我一愣,我當時甚至都不知道我父親到底是幹什麼,我問她,你爸呢?她平靜地說道,二三十塊一天。我對錢尚不敏感,不知道這個概念。她繼而又說,我爸是木工,你爸呢?我搖搖頭,極想說些什麼,但是還是說了一句,我爸是做工的。

我爸是做工的。我不知道他是幹什麼的。

也許,我很少關心我父親。他寡言少語,每天早上起得很早就出去,摩托車轟鳴的一聲將他的背影扯得老遠。桌子上放着他讓我和弟弟買早餐的錢。直至夜色微涼時候他才騎着摩托車回家,有時就帶幾個只需熱一熱的涼菜回家,然後開始做飯給我們吃。他經常是不耐煩的,脾氣暴躁,悶頭吃飯,轉而洗碗,洗澡,最後睡覺。只要我不主動開口說話,那麼餐桌就是沉默的墓地。

第二天重複第一天的日子。

國中時,母親外出打工,父親在家做工,我和弟弟讀書。盡在眼前的重擔全部不可避免地落在了父親的肩上,他本身就是一個不善於溝通,人際淡薄的一個人,對於子女如此,對於外人,只要不是有特別需要的人,他很少會去湊熱鬧。所以,在農村遍佈的麻將桌上,我從未看見過父親的身影,更不會有人在我家打牌。往往他就是一個人在家看電視,或者騎着摩托車出去,偶有幾時,我會看到父親抽着煙,在石階上沉默,發呆,思考。

這些若有若無的影子在我的身上愈加明顯。我明顯繼承了他的秉性。不愛說話,不喜人際,喜歡獨處,慣於思考。

他是一個懦弱的人。這是我高中時在心裏默唸的一句話。

高中的時候正是思想叛逆期最不可抑制的時候。一個月回一次家,但還是和父母親發生了嚴重的口角衝突,常常爲一些小事而鬧得不可開交,有時候或者是他們的一句話,甚至一個表情讓我覺得生氣,然後就吵開了,現在想來那時的自己過於敏感又自以爲是,希望所有的人都能按照自己的方式,自己的意願活着。

也往往對於一些大人的爲人處世而充滿戾氣。

有一次,我記得是過年之前,父親爲大表叔家做工的錢被換作成了一個簡單的禮包。它放在房間裏,我開始一度以爲這是誰買的禮物,就拆了開來,也不過是幾個平常的酥餅。我問母親,這是什麼?當時父親和母親正坐在牀上看電視。母親瞥見了我,然後又瞥了一眼我的父親,沒說話。我轉而看着我的父親,爸,這是誰送的?父親語氣平淡,你表叔家送的。我繼續問,送這個幹嘛?母親這時候急不可耐地加了一句,你就是你爸做了幾年的結果!母親神情慍怒,表達着強烈的不滿。我好像深有同感,斥責般地對着父親說道,表叔怎麼不給你工錢,反而給你這麼一個東西,你怎麼也還竟然接受了?!我不知道爲什麼我無比生氣和憤怒,我當時就覺得不公平,爲什麼辛辛苦苦地爲別人家做了幾年回頭來就只塞了這麼個東西!我永遠記得父親當時的反應。他跳躍過我的憤怒,跳躍過母親的不滿,轉而將禮包拆開,將酥餅拿出來吃了,還說,這也挺貴的,好吃。

一副畏罪但是極力鎮定的樣子。

我不知道他有他的無奈。那時,我對他逐漸失望。我不願意再在別人面前提起他,以後的每每處,我愈發覺得他是一個可悲的人。一生,不敢反抗。我討厭他的沉默和木訥。

高中的那幾年,我很少與他說話。月假回家,也只是吃飯會坐在同一餐桌上,大部分的時候還是沉默的。白天,他做工,一整天不會回家,同樣留下些許的錢給我買早餐。夜晚歸家的時候,厭煩,悶聲悶氣,然而還是做好了晚飯,極其難吃,就是油和鹽的枯燥的混合,沒有任何的情感調劑。過了兩天就會回學校,清晨五點鐘起牀,我醒的時候他還在睡覺。彷彿像有月光,拉開門的瞬間還像是在夜晚。雞鳴聲還未有響起,整個村裏的人還在朦朧的睡眠中。我背好重重的書包,臨走的時候關掉了燈。走在路上,看到在夜色中逐漸消融了的家,心裏莫名的惆悵。

很多人和很多事要在歲月的漸變中才能逐漸看得清晰。我對父親的認識也是在年歲漸長之後纔有了更深的理解。求學歲月裏,讀過很多關於父親的散文,什麼父愛如山,父愛如金,還有的用大段排比的句子來表達在不同的階段對父親的認識。我當時看了不以爲然,並沒有很深刻的體會。

他是一直愛着我的父親。

苛求。不完美。你怎麼是這樣的一個人。爲什麼你不是富人。

從前我只會一味地去看低父親,我希望他變成我希望的樣子,而不是一個平平庸庸的一個做工的人。

我至今還記得有一年冬天他送我到學校的場景。那年我讀國中,因爲期末考試,學校不知怎麼的放了三天假讓我們在家複習,然後於考試當日中午回學校考試。那天大雪飄飛,冰冷至極,寒冷侵入到了每一個地方,低頭擡頭間就能看到白色的雪。約莫到了十點左右,我以爲會有學校的專車來接,可是等到了十一點也沒有。我開始有些焦急,看着窗外肆紛楊的大雪,寒冷迅速傳遍我全身。

我準備走到搭車點去搭車,我家雖然也在公路旁,可是要到搭車的地方走的話需要一個小時,再加上大雪堆積在路上,恐怕要走一個半小時。看了看時間,已經十一點半,而考試會在一點半進行,我急得快要火燒眉毛了。父親也許看到了我的着急,他說我送你吧。我說,那好。

他把摩托車推出門的一剎那,雪花落滿了整個車身,也落在了他的身上。雖有雨衣披身,可是刺骨般的寒冷隨着摩托車極速的行駛猛烈地融進了身體,我哆嗦着身體,將書包緊緊抱着,也靠在父親的背上,渴望獲取某些溫暖。有一段路還是土路,泥濘不堪,摩托車陷在裏面久而不出來,父親使命地攥緊手把,用腳使勁地蹬車,渴望將這龐然大物從沼澤之地拿出,但還是沒有多大效果。我有些焦躁,說,要不然我去搭車吧。父親沒有理會我的話,他繼續踩着油門,繼續使出渾身解數地將其拉出。一陣狂風而過,寒冷再一次而至,我打了一個大大的寒噤,就在這時,摩托車重又在路上行駛了。

在踏進校門的時候,我回過頭望了一眼父親,他的嘴脣發青,眉眼睫毛處都染有白厚的濃霜,紅色的雨衣落滿了鵝毛般的大雪。他略微笑道,好好考。

那一年,雪下得很濃厚,就像父親隱藏的愛。表面冰冷,實質是溫暖濃烈。小時候喜歡玩雪,將散碎的雪花捏在手裏,滾成一團,然後比誰堅持得更久。待雪徹底融化了之後,才感到手心裏傳來的熱烈的薰熱感。

父親雖然沉於做事,忙於生計,有時候幾乎不解人情,但是這麼多年過去了,隔閡也罷,冷漠仇視也罷,他依舊是我的沉默的,能爲我頂出一片天的父親。

雨聲漸停,夜色已至,又是一個冬天的到來。我喜歡冬天,闃靜美好的冬天,安靜沉默的冬日,雪花飄飛,萬物俱靜。

在遠方的父親和母親,想着此時,他們已經入眠了吧。

好夢。我的國王和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