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香串起的時光自然散文隨筆

我在尋找,尋找可以串起一段時光的引線。

麻香串起的時光自然散文隨筆

雖然無法追溯,線麻是幾時植根於家鄉這片沃土,但卻無法忘記,曾經活躍在鄉村經濟舞臺的大主角,線麻伴隨一代代農人度過的漫長歲月。回想線麻曾經輝煌的時光,堅信,在鄉村質樸久遠的風塵中,定會像許多物種一樣,雖已“退隱”,仍會用孤寂的聲音,歌唱自己卑微而偉大的生命!

在這個處暑時節,我與久違的線麻相遇在廣袤綠野間。儘管是在河灘溝渠和茂盛的蒿草中,失去農人原先的悉心照料,只以野麻的秉性輪迴曾經的枯榮。而我,依然如久別重逢的老友,迎上去,任一株株蓬勃繁茂、籽穗串串的野麻沁涼的吻痕肆意在發間、臉頰和手臂。貪婪地抽吸着陣陣濃香,靜享心靈的悸動。此刻,是人與物的心語交流,是退隱的植物遺落的子孫,與享受一輩子線麻恩惠的農民後代,相互隔離一段時光後的再次相擁。凝望,直至雙眼潮溼——爲線麻的落寞,爲野麻的淒涼,爲消隱的物種,爲流逝的時光……

幾片麻葉,幾串穗頭攥在手中,陳年往事涓流般盈溢於心,歲月翩然倒退。

線麻鼎盛年代的鄉村孩子,懂事起便懂得對麻的親近。因爲有麻就能換回一應俱全的生活用品,換回切切念念的水果糖。從有勞動意識,就學着剝麻桿兒,拾麻柴,享受着一束麻皮兒換回紙筆小刀的喜悅。從麻油、麻渣醬、麻豆腐那幽幽的香氣駐留稚嫩的意念起,已懂得線麻的神祕與神奇。絲絲麻皮能換錢,小小麻籽能熬油,潔白的麻秸能燒火。通體毛刺的麻桿,還能擔任起防範饞嘴的家禽、牲畜啃噬莊稼的“地頭護衛”。

線麻,清明前開始播種,當其他糧食的種子還在沉睡孕育時,它們已如一羣羣調皮小精靈冒出稚嫩的小“頭顱”。一壟壟密匝匝、水靈靈的小麻苗,眨着迷茫新奇的眼,吸光沐雨,在春風中搖頭晃腦,不經意間就長到三寸高,急切切呼喊着“擠啊”!期盼着農人爲其梳理間苗、除草、施肥。給養充足的`小麻苗,一竄就長到半米高。此時的茵茵麻田是孩子們的遊樂場——藏貓貓、捉“特務”,青紗帳裏留下歡笑的童年。待一壟壟密植的線麻長成遮天蔽日的森森麻林時,懼怕潛藏着毒蛇野獸,再不敢貿然進入。但越是茂盛神祕,越是阻擋不住孩子們的無限想象。女孩子摘下如纖纖玉掌的葉片,左掐右掐,一個個小巧的麻扇,連着一對流蘇扇墜兒,扮靚了一顆顆愛美的童心。男孩子拔下矮小細弱的陰麻,擰成拔河玩兒的青麻繩,編制精美的蟈蟈籠,讓女孩子眼饞一陣後,還是送給人手一個。村巷、河灘、山樑,飄飛着一顆顆單純無憂的童心。

待不結籽的花麻將滿頭招搖的黃色花粉搖盡後,穿起斑斑點點的花色外衣時,被提純拔掉,開始殺麻。此刻,需要男人們全力以赴。兩米多長的木製殺麻刀,一面修成薄刃,握在手中,拉開架勢,刀頭向下蓄力,然後猛力向上挑去,那陣勢,似戰場上的搏殺。隨着“咔唰——咔唰”的響聲起落,麻葉麻頭紛紛落地。瞬間,陽光穿透光禿的麻桿,將麻林裏的一切鍍成暈暈的黃。那景象是其他莊稼無法顯現的,那金黃的光暈便印在記憶裏,永不褪色。

當有了足夠能力,可以發揮一個成年人所應有的作用時,那年我十八歲。

我使出渾身解數,與一壟壟密植的線麻較量時,才懂得,此時的線麻如同等待煅燒的生鐵,缺乏錘鍊後的柔性。只是“煅燒”線麻需要的是水,是人工修建在水源豐沛的河灘地裏、一口口長方形蓄滿清凌淩河水的漚麻池。倔強的線麻,在鐮刀的爍爍寒光中,最終被我成排撂倒,捆成小捆等待入池。此時,才感覺手掌血泡鑽心地痛。如果說,同屬大地之間的物種有着密切關聯,那麼我與線麻有着怎樣的相近?我親歷了割麻捆麻、扛麻入池、漚熟後撈麻出池、控水、晾曬的全過程,似乎與線麻共同經歷了一次洗禮淬鍊。線麻無言,成熟便是犧牲,這是它的使命。我也無言,但磨礪後的身體更加結實,意志更加堅韌。從此,我邁入成人行列。

隆冬的夜晚,一家人圍着昏黃的煤油燈,藉着火盆微熱的餘溫,一絲絲剝下線麻皮兒,一捆捆交足隊裏的“公麻”,餘下的是家裏一年的花銷。當我學會在腿肚上搓起一串串麻繩,穿針引線獨自完成一雙千層底的布鞋時,才體會到母親的生活智慧,原來是不遜於任何一個藝術家的。母親雙手撥轉紡繩的撥浪錘兒,將七長八短不太順溜的生活,紡成光溜溜麻繩般的日子。母親將愛,縫在家人衣鞋的細密針腳裏,揉進寡淡的飯食裏,將生活的逆刺像納鞋底拉繩子般用堅韌與毅力磨光。

感嘆時光飛逝,感激歲月留痕。當金秋送爽五穀飄香的時節,與我有着同樣麻香情結的鄉親,將那些散落的野麻收割捆起,打下籽粒。得知,當年讓人脣齒留香的麻豆腐拌餡兒的菜包子,將在他們手裏傳承發揚,我的雙眼再次潮溼。

來年,一定會有鄉親在地頭地腦種上麻籽。我終於找到了,那根可以串起時光的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