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見到李（付了我12000元工錢的那個人）是在楊的公司工作的時候，那一天，我正拖着一罐水往回走的時候，一輛車停在不遠處，露出李面無表情的臉。我對他笑，擺了一下手，繼續往前走。他說你總是把自己弄得這麼狼狽嗎？我說你不覺得勞動着的人是最美麗的人嗎？他說女人把自己弄成這個鬼樣子是很愚蠢的，我說曾經有人爲這樣的愚蠢付了雙倍的工錢。他一點都沒有被我燦爛的笑容感染，車門啪的關上，車開走了。
李是來我們這兒看工廠的，大概是想把發不走的原木委託加工什麼的吧。他和楊談了一陣子，又留下來吃飯，自始至終沒和我說一句話，我也不多言多語，只在他看我的時候給他一個大大的笑臉，碰上的總是他冷冷的眼神。
後來我離開楊的公司，就接到中介的電話，說給我聯繫到一家公司，待遇優厚。見面的時候我知道老闆是李，看來是早有預謀。
李出生在一個極度貧寒的家庭，兄弟五人，他是長子。長大後走關係當了兵，聽說在部隊有一段很輝煌的歷史，後來知道是某領導的醜陋而脾氣乖張的千金看上了自己。大概男人想擁有如花美眷的夢想還是戰勝了功名利祿的誘惑，他復原來到了冰天雪地的俄羅斯，那時的俄羅斯是冒險家的樂園，他憑着自己的吃苦耐勞和膽大妄爲孤軍奮戰，白手起家，有了一家規模不小的公司。
我到公司工作的時候，公司已經有十幾個我這樣的翻譯了。每天的工作很清閒（是和我原來的工作比），無外乎買木頭，報商檢，質檢，請車皮，報關，裝車，發運。所有的翻譯都是自己開車去辦事，只有我不會開車，所以在我學會開車之前他成了我的司機。那時候我們住的地方是連在一起的幾個單元房，我和李還有另外一個翻譯住在一起。送圓木的車都是半夜到的，半夜接車都是李和男翻譯去的。我來了之後都是我和他一起去的，我跟他說沒有必要半夜三更把大家都叫醒，要麼叫Женя（一個男翻譯）住這兒，我去那邊住。他不說話，後來接車成了我們的固定工作。我們吵架多過說話，當然爲了照顧男人的自尊，多半時候都是他在說刻薄話，我笑着聽或不聽，他總是在脣槍舌劍中敗下陣來的時候惡毒地叫我巫婆，醜八怪。有一次我對他說如果他想繼續對我的精神虐待就得考慮給我加薪，他的眼睛瞪得像銅鈴：貪心的巫婆，難道你的薪水還不夠高？我說就工作而言是很高了，但如果我每天必須加班聽你的咒罵絕對是太少了。他問我有沒有考慮換一個工種，也許薪水會更高。我說除了做你的女朋友或者情人我都可以考慮，這一次他是真的咬牙切齒了。
見到江雪梅的人，會在一瞬間想到水：水做的肌膚，波光瀲灩的雙眼。這是一個讓男人一見動情的女人，一個美麗到讓人一瞬間驚豔的女人，她是李的女朋友，我想李也一定是被她的美貌一瞬間俘虜了的男人。李曾經問過我，如果我服務於另一家公司，在車皮緊張的時候，我會不會假公濟私把請來的車皮給自己的愛人。我說絕對不會，不要說愛人，家人也不行，這是做人的根本。但是江雪梅可以，她爲了“愛”，什麼都可以不要，什麼都可以出賣，所以她付出的越多，她要的男人離她越遠。
當江雪梅來的時候，我就知道她是來找我的。李制止了我們之間可能有的交流。當着我的面告訴江雪梅，他們之間已經結束了，如果江雪梅有什麼要求他可以考慮。在同一個城市裏，我回國的時候李開車七八個小時去格城接我，我玩笑說想吃葡萄他跑遍全城去買，中國人生活的地方流言蜚語是傳的最快的，江雪梅又怎麼能不知道？
這之後我告訴李，我不想介入他們的是是非非，我是來賺錢的，對任何人沒有任何想法，請他不要給我惹麻煩，於是他對我的.稱呼變成了良心被狗吃了的巫婆。
生活照舊按部就班，只是我和李之間很少說話了，他不再對我說刻薄話，客氣了很多。夜裏有電話我總是馬上起來，他會對我說，天太冷，不要去了。我不說話，起身。他會先去發動車子，等車裏暖和了再叫我下去。接了車之後，我們機械地報數計數，然後開車回來。有時候我想說點什麼，但往往話到嘴邊覺得還是不說的好。
江雪梅還是趁李不在的時候找到了我。我平淡地接待她，告訴她我對她和李之間的事情不感興趣。即使面對我的冷淡，她仍然哭的梨花帶雨，甚至跪在了我的面前。我知道這個女人絕非善類，如果在平時我會有興趣玩這場遊戲。但是不行，我真的沒有心情。我知道這個地方我是不能待下去了。我答應她我會離開，我問她：要想一生留住一個男人，你有多少眼淚，你要跪多少次？！
知道我要走的那天，李喝了很多酒。有那麼一刻我分明覺得他在流淚。我覺得自己的心猛地痛了一下，很想過去抱抱他，說幾句安慰的話。但我知道我不可以，這一刻我任何一點溫存都會讓他失控。所以我選擇一個人出去走走。
我回國的時候李執意要送我，這之前我不知道他買了兩張票。在車上的時候，他問我：你那麼喜歡錢，可以爲賺錢吃那麼多苦，爲什麼就不能考慮做我的女朋友或者嫁給我，至少嫁給我我不會讓你吃苦。我說我是賣藝不賣身的。他嘲諷地說，那不過是嫌開價太低的託詞。我說我不願意爲了錢失去了尊嚴和自由，那樣即使有了錢我也不會快樂。他沉默了一會，然後笑着說我是巫婆，一瞬間我們似乎又回到從前了，我覺得自己的眼睛熱熱的。後來我正色告訴他我有男朋友，他嗤之以鼻地說：別跟我提那個男人，他要算個男人也不會讓你吃這份苦。那一刻我第一次沒有笑，心痛得絞成了一團，只是淡淡地說那是我們之間的事。
後來李經常打電話給我，肆無忌憚的無論什麼時候，他成了我和男朋友分手的導火索。我覺得這樣也好，遲早的事情。說實話我很喜歡李，雖然我知道我們之間不可能有什麼故事，但我真的留戀他的那份呵護和疼愛，雖然表達方式有點粗暴，但是我知道他的刻薄不過是在掩飾一個男人面對自己喜歡的女人的無力感，一年多的相處我知道他是動了真感情的，但是此時此刻我不能允許自己的軟弱，不能允許自己去依靠一段將來會有變故的感情。我雖然是個女人，但我願意獨自去面對我生命中所有的艱辛和責任，我不想要別人和我一起承擔什麼，不想對別人有所虧欠，這會讓我覺得不自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