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中漸走漸遠的人散文

三爸終究還是沒有熬過這個冬天。12月16日的那個早晨,三爸去世的消息順着凜冽的寒風戛然停在我的耳邊,這風一樣寒冷的消息讓人不由得心生哀傷。儘管每個人總歸是要有這樣的一天,但是,對於才61歲的三爸來說,這一天似乎來得過於匆忙,甚至讓人覺得,有些殘酷。

寒風中漸走漸遠的人散文

小縣城的三爸的家中,他靜靜的躺在谷秸鋪就的屬於亡者的牀鋪上。香菸繚繞中,他已經去了另一個世界。

那是怎樣的一個世界?我們誰也不知道。

是否也喧囂?是否也車水馬龍?是否也有河流、土地、以及四季的更迭?活着的人好像誰也說不清。但在那一刻,我希望三爸去的那個世界是一個溫和的世界。

晚間,我們幾個晚輩要給三爸守靈堂。有一陣子,我一個人獨自靜靜的坐在三爸跟前,經管隔着一張白紙,但是,我能想來,三爸是怎樣靜靜的閉着眼睛,像睡着了一般。只有病痛一度催促的皺紋是怎樣在三爸的容顏上肆意交錯,使得他並不衰老的生命體相過早的呈現出憔悴、瘦弱、以及蒼老的假象。但是,在這個時候,想必死神已經不再猙獰,而是像上天一樣,以慈祥的目光在撫平自己子民臉上生前那些被苦痛糾結在一起的苦難,然後換做一副死亡後的尊貴而祥和的容顏。

想着這些,我心裏一度的哀傷似乎也在如香菸一般慢慢的瀰漫然後消失。接着,好像有一陣輕輕的風吹開記憶的大門,三爸便又如當年那樣出現在那些陽光明媚的日子裏。

三爸身高足有一米八左右,身材魁梧壯實。把英俊一詞用在三爸的身上真是一點都不爲過。雖然他外表看起來結結實實,棱角分明,但是,他的內心卻很是溫和,總是陽光一樣,讓人覺得暖暖的。他的笑容是我見過的那種十分健康而美麗的笑容,大大方方的讓人看着十分舒心。經管三爸的一生充滿了諸多的苦難、貧窮、以及爲之窮盡全力的打拼,但是,只要遇到三爸,總能看到他那健康而美麗的微笑把一種愉悅快速的給你傳遞過來。

想想三爸的一生,我幾乎找不出他生活中有什麼真正的閃光點。除了平凡,剩下的還是平凡。他在一個小縣城的機械廠做了十幾年的汽修工,後來改行做了一個單位的司機,然後一直幹到他退休。

似乎這就是他一生的全部。

兩年前,三爸被檢查出患了癌症。從此,他開始和病魔相伴。經管前後做了幾次手術,但是,他的身體還是每況愈下。前不久再見到三爸時,我幾乎不敢相信,眼前這個面容消瘦、彎腰弓背的人就是當初那個身體健壯、笑容溫和的三爸。言談之間,三爸還惦記着我的小生意是否做的順利……關切之情順着他虛弱的語氣暖暖的注入我的內心,那種親情的濃烈攪和着我的淚水在我的眼睛裏旋轉、盪漾。在他的背影從我的視線裏越走越遠的時候,我的淚水終於決堤了。

12月18日,是三爸沉寒的日子。也就是要給三爸入殮。靈堂搭在樓下的院子裏,當我們幾個晚輩擡着三爸的遺體邁出門口的剎那,一屋子人悲慟的哭泣又一次讓我忍不住淚水泉涌。在我來看,這便意味着三爸真正要離開自己在人世間那個溫暖的家了。雖然家境不是很好,但是,這個小小的角落裏,卻一度留下了他那麼多的歡樂或者憂傷。如果人真的有魂魄,那麼此刻的三爸是如何的不忍離開啊!他無助又無奈的眼神又充滿如何的絕望和離別的憂傷啊!

然而,生命就是如此殘酷,殘酷的讓曾經對生命的讚美剎那間全部成爲對生命悲痛的絕唱。

我雖然是第一次真正接觸一個已經沒有生命徵兆的身體,但是,我卻沒有一點害怕的感覺,雖然我曾經一度對此充滿了恐懼。我扶着三爸小腿的部分和衆人合力把他從六樓上擡下來放進棺木,我一度還曾仔細看他的面容,那是一副充滿死亡的安詳的容顏。似乎沒有一點的痛苦。他的手並不僵硬,我還能感觸到那種厚重的柔軟。

棺木似乎有些狹小,或是因爲我們給三爸鋪了太厚的被褥,使得他的胳膊幾乎不能完全舒展的放在兩側。我們給他梳理衣服、擦洗容顏,他就像一個孩子,如此的順從而又默不作聲,就像他最初來到人世一樣。此刻,他似乎只是又回到了生命的最初,在輪迴中完成了一個生命全部的經歷,雖然並不完美,或者過於匆忙,但是,他還是完成了生命所有的過程。或許,他已經忘卻了在人世間所有的事情,在輪迴的路上正輕鬆的走在另一個世界的山路上,或者晨霧瀰漫,或者清泉潺潺。

是不是,那裏又是一個新的開始。

但願,但願是這樣……

按照這裏的鄉俗,三爸要在他去世的9天后下葬,也就是12月24日。這期間,親人們按照鄉俗爲逝去的人守靈祭拜,完成一系列俗世中的葬禮儀式。作爲晚輩的我們,自然是這件大事情上最要出力的人。我此前也曾參加了一些葬禮,但是,我似乎從來沒有真正意識到這種真切參與其中的.責任,並且同時意識到,自己要在這樣的過程裏刻意去注重一些繁枝細節。似乎,有些事情曾經距離我們那樣遙遠,但是,生活在必要的時候已經開始暗示我們得去接受一些較爲沉重的或者悲哀的事情。雖然想到這些,心會莫名的深感莫大的悲傷,但是,遲早我們總得面對這些。

想想,這美麗而殘酷的人世間,我們似乎曾經忽略了太多珍貴的東西。尤其在面對死亡的時候,我們方纔覺得,生活是多麼的美好和令人留戀啊!又有多少不經意被我們曾經忽略的東西原本是如此的珍貴呀!

或許,一個人真正明白了死亡,纔會明白活着的意義,並且才懂得什麼是生活。

期間的幾天裏,陸陸續續前來弔唁的人不算多,也不算少。三爸的一生過於平凡,所以,也沒有舉行什麼追悼會和告別儀式。前來弔唁的人似乎除了親人大多是三爸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的朋友、同學以及同事,而三爸生前相處了一生的那些朋友和同事卻寥寥無幾。想想,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三爸一生無權無勢,形如野草一棵,即不能扶人於權勢之上,又無力在金錢方面給人以推波助瀾似的幫襯扶持,因此,在這個勢利的人世間,能有他生前四五個老友前來弔唁也就不足爲怪了。

但是,想想,我還是覺得有些心寒。不是爲三爸沒有幾個朋友而感到心底傷悲,只是爲還活着的那些勢利的人感到悲哀……

依照鄉俗,三爸下葬的前一晚,所有前來弔唁的親人和朋友都要按照輩分的大小爲三爸燒紙、焚香。

深濃的夜色裏,哀樂悲鳴、寒風料峭。這是一場生者和死者的話別,沒有語言,只有哭泣。當大爸和父親在靈堂前爲三爸上香燒紙的瞬間,我悲傷的淚水瞬間如洪水肆意,我忍不住哭出聲來。和我一樣跪在地上的晚輩們也都悲傷的哭泣着,那嗚嗚的哭泣聲令人心碎,令夜色顫慄。看着大爸和父親的背影在遲緩的、有些老拙的爲他們的三弟點香、焚紙的沉重哀悼,我很快將視線逃離他們的背影,我仰天悵惘,任由冰冷的淚水在臉頰上肆虐。

這沉重的悲傷啊,真讓人不可負重。

不可負重……

悽婉的哀樂聲在小城的一角縈繞着,兩位姑姑的哭聲令人心碎。

荒草遮蔽的山路上,一行身着喪服的人們護衛着三爸的靈柩,這最後一程的送別,就像寫在大地上最悲傷的一串文字。

三爸的墓地在一座高高的山上,極目下去,整個小城便盡收眼底。鬆軟的泥土堆積在墓穴的兩側,丈巴深的坑下,是洞開在黃土深處一個窯洞樣的墓穴,或者說,是三爸在另一個世界的居所。

還好,黃土厚實溫暖,讓人稍稍有些欣慰。

我第一次這樣細心的打量着一個逝去的人最後的歸宿。雖然這多少有些殘酷,但是,想想三爸能有這片細潤溫厚的黃土的呵護,想來也是三爸的福分。這裏山高氣爽,視野開闊,如果人有靈魂,即便是曬曬太陽,看看星空,也是一處不錯的地方。

想着這些,我的內心似乎漸漸平和了許多,此前的悲傷也在慢慢散去。我也再沒有流淚,即便是看着三爸的棺木被最後安放在那個黝黑的小窯洞裏,我也是那般安靜的、心懷對一個逝者的美好祝福和溫暖的希望。

我和衆人用鐵杴把一捧捧的泥土灑向三爸最後的歸宿,好像是爲他新的居所進行最後的修造。每每一杴泥土緩緩的落下去,我就覺得像是將一層層的溫暖蓋在他的身上。

如果生命原本就是來自於大地,那麼,這樣的迴歸應該是和大地母親的又一次團聚。生命在塵世間的一遭,就像是大地母親讓自己的孩子去體驗了一段另外一個世界的生活,讓他們在那個世界裏去遭受磨難,享受快樂,經歷挫折、感受貧窮或者富有,讓他們去愛、去恨、去歡笑、去哭泣、去自私、去慷慨……最後,她一聲呼喚,讓自己的孩子回家了,就像母親呼喚着讓孩子回家吃飯一樣……應該充滿了悲慈的愛和溫暖。

若是這樣,三爸,您一路走好!

三爸,我是說,你要忘記你在人世間所有的苦難,只記住那些美好——那些愛,那些溫情,那些愉快……並且向着美好、緩緩的走向大地母親溫暖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