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元素散文

朝起夕落。一彎遊弋于田間地頭的月亮。

家元素散文

一旦升起,整個村莊的麥地都爲之震懾。我也不得不在兒時的童話世界裏又一次捂緊了耳朵。那個美麗的謊言呵,我伸出的食指被爺爺的慈愛押回。月光如鋒刃。

對於一把鐮刀,我常在月光中癡想,它的一次轉身.除了磨損一個季節之外,是不是對月亮的一次逃避?如果它真是一位剛強的勇士,爲什麼它不敢接受一個柔弱少女的親吻或愛撫?

我一頁一頁地翻開回憶。在毛邊的紙頁中,我聽到了斷肢折骨的聲音。鐮刀,彎腰,切割。那呼叫,那撕裂,頓然讓我明白什麼叫撕心裂肺,什麼叫悲痛欲絕……

大片大片麥子倒下時,我屏聲靜氣地佇立。這個角度使我有幸看到一個天大的祕密:面對月色,鐮刀英姿煥發。“你呀,無情的劊子手!”月亮也沒想到她這聲嗔罵竟讓鐮刀餘生消沉。

日子在發黴。

牆角,鐮刀老去,月亮守身如玉。

粑槽

你靜靜地沉睡在廂房的牆角。

歲末,你終於醒了。翻身、張嘴,迎來一撮香噴噴的糯米飯。

於是,兩把丁字形木錘,在你的子宮裏打架。冗長而沉重的號子,響徹了幾輩人,你卻從沒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菜油和蛋黃是接生婆。

你一次次地產下鵝卵石般滾圓的餈粑。餈粑,在兩扇門板的夾縫中,長成了星空圓月。

神龕前,父親和父親的父親,都笑了。

樓梯

一條豎立的鐵軌。地平線是起點,間或上天樓去運柴草,間或下地窯去運紅薯。車長是唯一的旅客。

你不需要基石。零件可以產自樹林,也可以產自楠竹,你是大地上最寧靜的軌道,也是最易移動的路。

我倒希望你去爬樹,因爲這是你發現自己的最好方式。倒下,你就真正地到了家。

大犁

耕牛的一個信念,村莊的一把火焰,土地的一種圖騰。恪守着悠悠亙古的種子故鄉。

一次撒野是一次釋放。

從春到秋,從冬到夏,蚯蚓的後花園裏魔術般幻化出一米、兩米綠色的陽光。

一個好的.犁手,充其量算一個點燃季節的跟班。尾隨,屈駕,言聽計從。只要牛尾一甩,木犁便讓整個村莊次第傷痕綻開。這時的雨,是一劑良藥,一種補品,一次給木犁的安慰。於是,土層受傷的地方,將繁花似錦。

蹲在一架木犁前,看大地,大地翻涌;看種子,生命演繹。癒合的土地表層,喂肥了碩果累累的金色之秋。

木犁,一響輕微的鼾聲,抖落一個冬季;一個簡單的姿勢,春天便已遠去。

豬槽

錘音平平仄仄,這是打巖人的號子。

打巖人,敲瘦了多少個黎明和黃昏。日月下,一塊條石逐漸摒棄自己多餘的部分。誕生的過程,在昭示着某種隱祕的神聖?

碎石紛飛,日趨成形。

倘若這種生長尚可理喻,那麼它死亡的方式更是對成長的一種描摹或延續。誠實的你告訴我,這是要喂肥一羣豬還是要喂肥一家人?

有一種生存方式叫慢性自殺。豬槽,一次次地豐腴又一次次地消瘦!

想必,以殘缺爲完美也是豬的一種審美情趣。豬,以吃來贊同豬槽的命運。

蓑衣

伏在農人的背上,聽雨的脈搏跳動。

風雨中,你可曾統計出主人的脊椎裏貯存了多少陽光?雖然你嫉恨陽光,但是你在有陽光的日子裏又做了些什麼?一個氣候的俘虜。

我曾承認你在雨的國度,傲視羣山。但假使沒有斗笠給你撐腰,你又怎能擡頭見到天日呢?不過是寄生於人背的見風使舵的奴僕。

都說奴僕是忠實的。那麼,我向你道謝。沒有你的犧牲,雨衣取代不了斗笠。

水缸

水缸是一種深度,某間廚房的深度。木瓢是它唯一可以使喚的奴僕。但是木瓢往往會在吃飽後吃裏扒外。所以,水缸對鍋既羨慕又忌妒。這也許就是它站在竈背後一動不動的緣由。

水缸也有榮耀的時候,那就是隆冬時節裏的餈粑。餈粑一旦下喉,木瓢便只有傻眼的份兒。順便挫殺一下鍋的銳氣達一月之久。

這並沒有削減水缸的風度。它的胸懷依然寬廣。每次守望後的薪水,都會不計回報地供出。我們似乎該給水缸一次晉級或表現的機會,比如做一次水井的形象代言人?

農民是躺在地上寫詩的詩人,是啃着玉米棒的英雄。農家的器具是農民寫詩的筆,作戰的武器。

看着這些元素,你是否看到它們背後的那一雙雙勤勞的手。每一雙手都在耕耘,在播種,生命不息,奮鬥不止……

融入鄉村,親近土地,用情感撫摸構成家的每一種元素,厚重而又滄桑的歲月就此展現。把它沉澱在記憶深處,一點點發酵,便成爲一杯杯香醇的美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