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歡經典散文

清歡,是不緊不慢的歡,是不豔不俗的樂。是清風在葉片上走,是薄雲在天空裏遊。

清歡經典散文

清歡,是一種骨子裏的性情,靈魂上的素白。

一個人,如果連歡都風輕雲淡,都波瀾不驚,那他的心裏一定是裝進了天空,也一定是住進了大海。

不是誰的心裏都能結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闊達,不是誰的思想上都能開出“一任羣芳妒,無意苦爭春”的低調。

清歡,兩個字,不喜吵,也不喜鬧。它是開在深山僻靜處的花,低垂着的花,有着原始和自然氣質的花。

清歡,兩個字,是陶淵明最先說出的。陶淵明得太守送酒,多以舂秫水雜投之,曰:少湮清歡數日。

陶淵明是能把這兩個字嚼出香味來的,這兩個字,是陶淵明養在日常裏的一朵菊。他棄官隱居,採菊東籬,飲露沐日,用了無爭來餵養,開出了一份清清淺淺的歡,也開出了一份悠悠然然的樂。那歡想必是鳥銜在嘴裏的歌聲,是風漫步在草上的輕盈,也是花上滾動着的露珠,草上瀰漫着的月光。它是淡的、清的,也是素的、雅的。

蘇軾也是能把這兩個字吃出味道、嚼出意境來的。像那蘇子,在“細雨斜風作小寒”的三月,與友來到西子湖畔,眼前是疏柳、淡煙、媚晴灘,他與知心好友對坐,喝着浮着雪花沫乳花的小酒,配着春日山野的蓼菜、茼蒿、新筍。他情不自禁地嘆道:人間有味是清歡!情不自禁了!人生之樂也不過如此了!

昨日給學生講《高山流水》,突然念想就落在了“清歡”二字上,就想,這伯牙端坐琴前,周圍是鳥語花香、山嵐霧靄、清風流水,他手指一捻,心隨曲動,念跟樂走,那醉了的神色,那忘我的姿勢,一定有清歡響在他的心絃上了。那清歡,是雲對天空的.迷戀,是花對大地的鐘情,是一往深情的好,是拆不散的,拆不散。

伯牙鼓琴,鍾子期必得之。這琴音有了呼應,就會盡顯妖嬈,滿露風骨。這是伯牙的清歡,何嘗不是鍾子期的快樂

李白“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自飲自酌,亦步亦舞,也該有清歡吧?那清歡也該是月一樣的淺,夜一樣的深的。

讀宋詞,尤喜那做女紅的深閨女子。繾綣午後,時光慢下來,慢得能聽到花開的聲音,深閨女子,拿了繡線,捏了針,凝神低眉,一針一線,細細繡,繡美好,繡心事,也把溫柔繡了進去。女子眼睛裏是柔光,眉宇間是溫婉。她不用操心三餐,也不用打理煙火,只管繡。那清歡是暖的,是美的,也是醉的。

春裏,散在草叢裏的蒲公英,是清歡的。

你看它個頭那麼矮,身質那麼纖,花朵呢,那麼小不說,還鬆鬆散散,經不住風吹,一吹,就散。蝴蝶蜜蜂都勢利,一個勁地追趕着往桃花上粘,絮絮不止跟梨花去表白。我呢,偏偏喜歡它們,不爭不惱的樣子,做好自己的姿態。獨自清歡,如此,纔不負了這春光。

這清歡裏,有着慢下來的細節和光陰,像微風翻動古書,一掀一落裏有一份不動神色的安寧和平和,有一份不爭和自足。

最好的清歡是安靜,因爲先前的煙火太吵了。

去烏金山寺廟,見兩位年輕的尼姑,灰色僧袍,黑色布鞋,不施粉黛,不梳髮。禪坐在佛像前,凝神閉目,嘴裏念着經書,那聲音低而含糊,我一個字都沒聽懂,只被一種空靈孤寂、清淡寧靜的氣息脅迫。在這種氣息下,屏氣斂聲是我唯一能做的。

這麼年輕就選擇佛門,一切還沒來得及品嚐,就都給了寺廟,我曾替她們惋惜,可那一瞬,我頓悟:寺廟裏有她們的清歡,上好的清歡。

老樹的心裏也養着清歡,一池的清歡。他的所有畫作裏都瀰漫着,都遍佈着,關都關不住。你看,那個穿長衫、着布鞋的男子,要麼“抱着一棵花樹,看看天上月光。”要麼“不問紅塵破事,獨自播種秋田。”要麼“彼此只談風月,時事不便多言。”這樣的古人一定是清歡的,一定。

看到這些畫的時候,我就想回到畫裏,穿棉麻,跟他喝杯茶,那心情也是清歡的了,連光陰都是了。

這清歡,也落在一顆遠離鬧市的心上。

雪小禪,身居鬧市,可心自遠。心遠了,就靜了。她躲在古意裏,醉在書本里,身邊是一堆瓶瓶罐罐、花花草草,她呢,就讀書,寫字,用文字醃製時間,她歡,清淡的歡,簡潔的樂。

這清歡,我喜歡,就像喜歡那些溼潤的氣息、清淺的光陰一樣。

下午,我喜去迎賓廣場,那時的夕陽最溫婉,每條光線都是愛的表達,都是深情的呢喃,既纏綿又繾綣,既慵懶又迷醉。我坐在長椅上,享受這黃昏的細軟綿長,心是靜的,心情是歡的。

也看到那邊的大爺用了大的毛筆,蘸了水,在地上寫字,右手寫了一會,換了左手;左手寫累了,又換右手。不看人,不說話,就寫字。旁若無人地寫字。我就想,那一筆一畫裏,自有說不出的清歡,自有沒辦法表達出來的快樂。

世故的土壤裏開不出清歡,喧囂的器皿裏也養不活清歡,但身處鬧市,心遠了,也自有一份清歡在。

年歲往深裏去,心卻向寬裏走。遇寵,不大喜;見悲,不掛心上,就連想念一個人也都是慢的、清的、淺的。

白雪烹茶,微風翻書,用溫火煨一壺自己的慢光陰,在光陰裏,看花、讀書、寫字……

這,就是我的清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