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顏花-抒情散文

或者花兒的綻開

朝顏花-抒情散文

是爲了貼近你的心

那怕只是短暫的一瞬?!

路旁邊的那叢牽牛花又開起來了。

我是昨天下午才發現它們,當時卻在我的心裏引起一陣顫,我有些憐惜起它們的憔悴來。在挾着雨絲的涼風中,青葉間稀疏的幾朵花兒顯得有些瑟瑟的,花瓣都佝起來了,連顏色都也顯出萎靡,像是害了病。藤蔓葉叢的底下,還有兩朵凋落的花骸,我的心地忽的緊張起來,真不知道這些還偎在藤葉間的“羞花”,到明天清早晨還能不能再開一回?抑或會在暗夜中悄無聲息的墜落?

這叢花兒分明開得沒有去年的鮮旺啊!

去年的牽牛花,開得全不是現在的樣子。

我還是有些記憶的,其時它們迎着剛出來的太陽,一個個的都笑得合不攏嘴,嬌豔的臉上滿是細密的露珠兒,彷彿剛剛嬉鬧過一陣,臉脖子上都沁着汗呢。不過溫和的風兒卻很解意,趁着它們還意猶未盡地三五結夥說話的時候,柔柔的吹拂過來,這就讓它們笑得更恣意了,還把陣陣的銀鈴聲灑在這和風裏,算是它們對風兒的報答。

而我也沾了風兒的光,一同來享受這美妙的樂音。漸漸的,這銀鈴般的笑聲愈發清晰起來,不再止於念想中的模糊了。難道……我還聽出這陣聲浪不是從花兒這邊傳來,扭頭去看時,就看見剛從路口轉彎出過來的她了。

我就是在這樣的一個清晨第一次看到她的,在這叢牽牛花的旁邊的路上。她的臉兒、她的笑,也像那些花兒一樣鮮豔清脆,我永遠記得她的那個笑臉,即便並不是爲我而出現,但我會一直將它保留在我的記憶裏。

她是到這廠裏來上班的,因爲是熟人介紹,就給安排在一個比較輕鬆的崗位。但即便不是熟人介紹,也一定會安排在輕鬆些的崗位的。接下來的日子,我的沉寂了許久的心,就像等待了大半年的牽牛花一樣,終於是“心花怒放”了。

她總是以笑對人、對世間,而且每每笑得恣意,像清早晨的牽牛花一樣,毫無保留的把笑意煥發出來。我有時候想,她會不會也像這些花兒一樣,會在暗地裏把這笑收攏?因爲我漸漸知道了她的家庭的情況。她母親去世得早,上面還有一個不大聰明的姐姐,前些時候,她父親又出了車禍,雖不是大難,卻也留下個小小的殘疾。

但我所見到的仍然都只是她的笑,即便在有人不懷好意的調笑時候。在這些時候,我也同時看到了她的伶俐。有一回,是下班時間,一個男人開玩笑地動手動腳,她索性扶住那個男的肩膀,一直朝前走,因爲她知道,那個男人的老婆就在外面門口等他,最後,倒是男人快到門口時逃也似的跑了。

這之後,她在我的心中就不只是漂亮了,還有些別樣的東西裹在她的身上,顯着些異樣的光輝,讓我漸漸的有些仰視起來。而我在不斷偷眼看她的同時,也開始觀照自己。

我本來是極少自己看自己的,說得準確一點,是極少能真正自己看清楚自己。但是有一點,我卻知道得很明白,那就是我就像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說《白夜》裏的那個“幻想家”一樣,知道我是一個“典型”。

“典型?典型就是一個有特色的人,一個荒唐可笑的人!”

“是的,這世間有一些相當奇怪的角落。普照所有其他的人的那個太陽,似乎不肯光顧這些地方,而照射這些地方的,好像是另一個專門爲這些地方訂做的太陽。它用另一種特殊的光芒,照射着這裏的一切。親愛的朋友們,這些角落裏的人過的完全是另一種生活,根本不像我們周圍沸騰的生活。這樣的生活,不是存在於我們這兒,不是存在於我們這個極其嚴肅也極其喧囂的時代,而是可能存在於遙遠的九重天之外。這種生活是荒誕、熱情的理想混合物,哎,朋友們,它裏面和着陰暗、平淡、又狂妄得無法想象的庸俗!”

我自己知道得很清楚的,是我也生活在這些特殊陽光照耀下的角落裏,正是這樣一個有着狂妄得無法想象的庸俗的“幻想家”。

我一直靠着幻想來撐起我的半邊生活,除了逝去的過往,我的前後左右甚至將來滿是幻想的東西。我雖然是個不起眼的可憐的小腳色,卻總把自己幻想成一個“出衆”的表演者,也常常幻想着別人的關注以及敬佩,還每每用了這些幻想來激勵自己。然而,我也多見於別人們的漠然,這就使我總會有半夢半醒的感覺,有時候,我甚至分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是不真的。

到後來,因爲她的笑,因爲她的每次見我的笑,我漸漸的幻想起她對我的喜歡,幻想着她做了我的“觀衆”,我開始更其賣力的表演起來了。

本來,一個表演者,觀衆是愈多愈好的,但我並不需要許多的觀衆,有她一個就夠了。並且,我以爲她一個勝過無量多。一個人,倘能有自己極喜歡的人做他的全心全意的觀衆,看他表演他所喜好、擅長的節目,給他以鼓舞,他會盡他的全部心力去表演的。我現在有了這樣的一位觀衆,即便她只在我的幻想中。我仍是傾心的在這文學的舞臺上狂笑歌哭,整個的沉入其間,亦如癡、亦如夢,也欲醉、也欲醒……

然而,總有一些這樣那樣的事情,會把我從陣陣幻想的大歡喜中驅逐出來。那一天,我又遇到了這樣的一件令我沮喪的事情。

其實這也不是偶然的單獨一件事情,有好幾回了,一個男青年總圍在她工作的地方轉,不斷的找機會攀談,最要命的是,她竟然也有說有笑的,還是帶着那份恣意。我是實在受不了了,甚至連恨她的心也很起了些。

過幾天,幾個同事相邀去唱歌,我因爲聽說也能請到她,很欣然就同去了。事後我才知道,原來他們也是拿着我要去的幌子,把她邀來的,這個我後來在聽說時當然沒有不高興,甚至着實的歡喜了一把,彷彿這就爲她的喜歡我做了證。但當天那個晚上,開始還是很不爽的,因爲那個老是糾纏她的男青年也在。

我平時極少去這樣的地方,到了包廂裏面,只要還有別的不熟的人(當然指的是“小姐”),也是渾身不自在,倒也不是厭,只是不自在罷了。那個晚上他們就拼命的來灌酒,不是灌我,是她。我幫她擋了好幾回,那些人開始說兩句,後來也不再來了,我算是給她解了圍。但後面還有更讓她難堪的事,就是那個男青年總過來拉她去跳舞,她是萬萬不肯的,那人卻動起手來真的`拉。我又一次的成了她的救星,她一手扯住我的衣襬。你知道,我這時候心裏是多麼的快活啊,不單消解了前幾天的誤會,還得到這樣的“待遇”,我簡直受寵若驚了。我就在這種受寵若驚的飄飄然中,充當了那一晚的護花使者,這是我這輩子從沒有遇見過的幸福時刻啊!

我就此確定了她的對我的喜歡麼?可能你們會說是的,照我自己的想法,也應該是的,但事情哪裏有這麼簡單的呢?第二天上班,一切還是老樣子,或者說比老樣子還不如,因爲,我從她身邊過,她卻低着頭裝作沒看見。

那麼,我此後仍然只能沉在幻想裏面去感受她的溫存了。

其實這一切的發生以及發展並沒有過去多少時候,至少沒有過去牽牛花的花期。

期間我買了一部數碼相機,至於買的動機裏面有沒有跟她有關的因素,我現在無從查考了,只是買了之後,我就每天早晨跑到路邊那裏去拍牽牛花。大家可能已經知道了,我是“癡人之意不在花,在乎花叢邊上人也。”每一次看到她走過時的笑臉,那幸福就像花兒一樣了。而且,花兒也沾染了這份幸福勁兒,全都咧開嘴來笑得格外的燦爛。

或者說是“皇天不負有心人”也罷,或者說是“有志者事竟成”也罷,總之是有一天,她竟然站到花叢裏面來,讓我給她怕照片。我手也抖起來了,心也撲通撲通的跳着,臉上當然也被花朵以及朝陽映成了紅撲撲的顏色。這一天,朝陽是格外的絢爛,空氣也格外的芬芳。使我懂得的是,那就是洋溢着的幸福的味道了。我真的希望那一個清早晨的所有的一切都能留在永恆裏面,包括她的笑臉,包括絢爛的朝陽,包括同樣絢爛的牽牛花以及空氣裏的芬芳的幸福。所有的一切,我希望能用一個像我的相機一樣的按鍵,把它們就全部定格在永恆裏。

我不知道這是她有心留給我的最後的紀念,還是隻不過是不經意的一次交往?當我心裏充滿着的幸福味兒還沒有開始被時間沖淡,卻得知她要回老家的消息。聽說是她父親託人給她找了個好人家,所謂的好人家,就是能出得起較多的彩禮的人家。她沒有法,黯然的準備要回去了。

那是一個跟昨天差不多的陰雨天的傍晚,牽牛花的花期走到了盡頭,幾朵佝起來的花零落在藤葉之間。一整個下午,我都一聲不吭的爲她做着準備,算賬結工資啊,清理些不多的幾件小東西啊,最後我還忐忑的送給她一疊書,其間有一本厚簿子是我自己寫的東西,我怕她不收下,然而她默默的都接了過去。

出來時我送到外面,她的堂弟騎電瓶車帶她,我就在廠門口站着,沒有追出來,她到了那叢敗花旁邊,驀然的一個回頭,車子也一下拐過彎去,使我不能看見了。

花期漸漸的過去了,天氣也一天涼比一天起來,轉眼就到了年底。突然有一天,我聽說她出走了,是結了婚之後再出走的。我的心彷彿被什麼尖銳的東西給擊刺着,我不知道我該高興抑或不高興,但我卻知道我接下來應該做什麼了。對,去找她。

但我不是走路去找的,我沒有方向,我只能是在網上尋。憑着僅有的一點訊息,憑着日日夜夜的苦苦守候,我終於等到了她的留言,但其時已經是第二年的三月,在她又被家人找回去之後了。

“從小她就過着和別人不同的生活,她的人生很悲哀,她早早的下了學,去到外地努力工作,想要改變命運,可是沒有這樣的機會。家裏人爲了錢讓她嫁給一個不喜歡的人,她不同意,爸爸說了一句話,一就是嫁二就是死。她徹底崩潰了,沒有反對了,沒過多久她出走了。”

纖弱而又嬌豔的牽牛花,只在清早晨開得最鮮豔,所以她也叫朝顏花。她的美麗是短暫的,她的歡樂也是短暫的;一年的苦苦等候,才換了她的一兩個清早晨的笑臉,真真使那些愛着她們的人兒生憐。

陀思妥耶夫斯基,這可憐的幻想家的寄生,在面對愛情,他是懂得珍惜,也懂得知足的。“我的天哪!整整一分鐘的幸福!即便是對於一個人的整個一生來說,難道這還少嗎?”然而,我卻總嫌不夠。我嫌不夠她的笑臉,嫌不夠她的歡愉,嫌不夠我的短暫的愛情。一如我嫌不夠這短命的纖弱而嬌豔的朝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