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經典情感美文

老屋建於上個世紀六十年代末,鬆嫩平原典型的乾打壘,面南背北,四邊黃土夯砌,架上樑柁檁子椽子,鋪上高粱稈紮成的靶子和麥秸,再抹一層厚厚的鹼土泥。遠遠望去,儼然一個灰頭土臉的鄉下孩子。

老屋經典情感美文

鹼土是開春時父親從村外運回來的,堆在院子裏,圈成一個圓兒,像一個沉寂多年的火山口。每年的雨季來臨之前,父親都要對老屋進行一番打理,防止老屋滲雨透風。父親從屋後的轆轤井裏汲上水來,一桶桶灌進去,火山口裏的水便一點點漫延開來。待鹼土都泅透了,父親再將這些泥土一點點往中間聚攏,同時散上一些剁碎的麥秸,像和麪一樣地耐心細緻地和着。泥和好了,父親爬上屋頂仔細巡視一圈兒,找到漏點或存有隱患的地方,先用土塊塞住,再撒一些乾土彌上,然後開始抹。泥如果和得幹了或者稀了,麥秸放得多了或者少了,屋頂就會出現放射性的裂縫,於是父親就要抹第二遍,甚至是第三遍了。屋頂抹完了,接下來該抹老屋的外牆了。站在地上的母親一次次吃力地將沉甸甸的膠皮桶遞給站在梯子上的父親,大汗淋漓的父親一次次揮舞着手中的泥板,動作輕盈,手法嫺熟,只消一兩天的功夫,老屋便煥然一新了。多年以來,燦爛的陽光下那兩個勤勞的身影,一直深深地刻印在我的腦海裏。

夏天來臨,似曾相識燕歸來,老屋又迎來了新的主人。兩隻北歸的燕子選中了屋檐下的一塊風水寶地,於是整日裏東奔西走,一根草一口泥地辛勤忙碌着。幾周之後巢穴築完了,燕子們便安靜下來,開始鞠躬盡瘁地孵蛋了。一天早晨,不經意間發現,燕子的巢穴裏竟然多了幾個光頭禿臉的小傢伙。小傢伙們一身粉嫩,抻長脖子叫着,一個個腦袋削了尖似的朝父母要吃的,這一點看起來和我們有點相似,肚子不大,卻始終填不飽。大燕子不知疲倦地飛來飛去,小燕子歇斯底里地吵着鬧着,屋檐下嘰嘰喳喳的一家人,給老屋平添了一絲生機,也賦予了新的.生命。在農村,燕子深受人們的喜愛,如果有人想打燕子的主意,就會中了“打燕子,瞎眼睛”的詛咒。而燕子的巢穴也是沒人敢動的,因爲燕子築巢對這戶人家來講,是一件十分幸運的事情。燕子戀家、報春,有了燕子的庇護,這戶人家的日子會越過越好的,因此誰也不可能將這份幸運親手打碎。不難想象,那個時候,老屋或者說整個村子,如果沒有了燕子的身影,該是多麼的寂寞和蕭索。

一場秋雨一場涼,不知什麼時候,和老屋廝守了一個夏天的燕子們飛走了,秋天悄然而至。老屋一天天被收穫的喜悅浸染着、包圍着,許多人家的屋頂也變成了天然晾曬場,苞米了,穀子了,高粱了,一堆堆、一塊塊齊整整地鋪展着。秋天是鄉下盛大的節日,站在屋頂之上,舉目遠眺,普天之下人歡馬叫、五穀豐登,恍惚之間世界變大了,眼光放遠了,胸懷也隨之莫名地開闊起來。此時的老屋,敦厚得如同慈善的父親,騎在父親的肩膀上,我的心裏覺得格外踏實。屋頂上站得久了,望得累了,就四仰八叉地倒在宣騰騰的谷垛上,仰望深秋高遠的天空,還有天空裏遊弋的白雲,一任清涼的風兒輕輕地從臉上、從腋下掠過,裹帶着田野深處豐收的氣息,隱隱的,還羼有一絲一縷炊煙的味道,那是柴火畢剝燃燒的聲響,那是糧食赴湯蹈火的從容,那是父親和母親常年勞作的汗香。有時還會由遠而近傳來幾聲若有若無的雞鳴犬吠,於是夢一點點沉了,自己變成了一隻振翅高飛的小鳥,渾然忘我地迷失在美麗的飛翔中。

大雪小雪紛至沓來的時候,披銀掛素的老屋,隱者一樣橫亙在冬天的深處。這時的老屋是安靜的,許多人開始貓冬,於是火盆便派上了用場。火盆是用粘黃土摻和着亂麻舊繩手工製作的,底小口大,耐火保溫。每天晚上做完飯,母親都要將竈坑裏燃得正旺的炭火小心翼翼地搓出來,盛在火盆裏,然後用烙鐵一層層壓實,端到炕上,供一家人取暖。我和弟弟們則你不讓我、我不讓你地爭搶烤火盆的最佳位置,一會兒烤手,一會兒烤腳,不一會兒身子就溫溫熱熱了。如果餓了,就往火盆裏扔幾個土豆,大約二十分鐘過,熱脹冷縮的土豆突然膨脹起來,在火盆裏放了一個“屁”,霎時浮灰四起,我和弟弟們一邊叨咕着“土豆土豆你姓劉,放個屁你就熟”,一邊將外焦裏嫩的土豆從火盆裏扒出來。烤熟的土豆外焦裏嫩,甜軟可口,屋子裏到處瀰漫着土豆樸素的香氣。有時我們還將黃豆和苞米扔進火盆裏,不一會兒火盆裏便噼啪作響,酥香的黃豆花和苞米花便成了我們奢侈的點心。

時光飛逝,轉眼四十年過去了,老屋儘管修繕了多次,但依舊逃脫不了衰敗的命運,門窗腐朽,牆皮脫落,屋頂坍塌,時光無情的磨礪中,就像一個垂暮之年的老人,在一個初春的早晨頹然倒下,沒有一絲掙扎,甚至沒有發出一聲卑微的吶喊。從此以後,每次回到鄉下,我都會默默地駐足那裏,一頁頁翻閱着這片土地曾經鮮活的過去。我想,那是我對老屋最虔誠的祭奠和最深切的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