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這個星期因爲病痛請假在家掛針。掛到第三針時,飯桌上就沒有了爲我滋補身子的魚湯。掛第四針時,飯桌上孤零零擺了盤大白菜。我沒有再掛第五針——因爲媽媽身上已經沒有買菜的錢,而我也沒有錢給她。
昨天上午,躺在牀上昏昏欲睡時,手機響了。
打電話的不是問我病情的朋友同事,亦不是問我下星期能否上班的領導。這個人是問我能否在近期還他暑假借給我的那一萬塊錢。
我沒有告訴他我的困境,因爲暑假他是把他兒子上大學的錢借給了我,現在他兒子在大學一日三餐都已告急。
披衣起來走到窗邊,溫暖的陽光慷慨地灑滿了我的臉我的身體,可我的心底卻有冰涼的東西慢慢溢出——天惜才女!上天真正憐惜過才女麼?
寒門早慧,被鄉人譽爲“神童”、“才女”的我爲什麼一直掙扎在病痛的泥潭中?
無私奉獻,被國家授予“先進”、“模範”的我爲什麼一直被視若糞土的金錢逼得無路可逃?
其實,我一直在努力,努力地竭盡全力。
十五年努力上學,十二年努力工作。如今我已經竭盡全力,油盡燈枯。回首望來路,滿目蒼涼,什麼都沒有留下。俯首看自身,兩袖清風,什麼都沒有帶走。
固守我的,只有病痛。眷戀我的,只有債務。
於是,我怒了:爲什麼要讓我做才女!
於是,我哭了:就讓我做一個世俗的小女人吧!
(二)
她是一個極其世俗的女人。她自己也一直這樣說,因爲她覺得“世俗”是可以和“物質資本”或者“精神境界”相提並論的。
她是一個不通文墨的女人。她自己也一直這樣說,因爲她覺得“女子無才便是德”。她說她的思想很傳統,傳統得守舊。
她沒有我的求學之苦,亦沒有我的工作之苦。她憑着一張嬌媚的臉輕而易舉地找到了一個可以供給她衣食的男人。
她沒有像其他女人那樣縫縫補補、漿漿洗洗,至今她依然不會釘釦子,不會縫被子。因爲,她當初跟那個男人時年齡太小,什麼都不會做,而那個男人也頗爲憐香惜玉,從不讓她的一雙玉手被瑣碎家務沾染。
她像其他女人一樣生了孩子,但她卻沒有辛苦地養育孩子。孩子出生之前,奶粉就已經買好,保姆就已經請好。孩子一離開她的身體,她就開始心安理得地做“甩手母親”。
認識她時,她已經38歲。
當我早上6點在教室上早讀時,她剛剛鑽進被子合上眼睛。當我飢腸轆轆回宿舍做午飯時,她正靠在牀頭喝牛奶吃麪包。當我晚上9點一身疲憊地倒在牀上時,她正在某酒巴與朋友聊天。
見到她時,她已經40歲。看着她那比同齡的女人年輕許多的`容顏,我終於開始相信美容的功效——她一星期做兩次美容。
然而,一切就在見到她的那一刻開始慢慢變化。
首先是當年那場被他們苦心經營,被世人譽爲“神話”的婚姻驟然在我的眼前成了“鬼話”。
接着是那個一直被她誇讚爲心地善良、品德高尚、學識淵博、情感專一、坐懷不亂的“正人君子”驟然在我的眼前成了“無恥小人”。
然後是她那悠閒自在、浪漫美滿的貴婦人生活,卻原來是寂寞淒涼的獨守空房。
最後是她那張一星期美容兩次的臉,原來不是單純的留住已逝的青春,更多的是希望留住男人已遠的心。
昨天,她很沮喪地告訴我她沒錢了。因爲那個男人這個月沒拿錢回家,而她自己雖然攢了些私房錢,但由於她一貫過於浪費,又在盲目地炒股,她手頭是真的沒有錢了。
今天早上,她很驚慌地告訴我最近兩個月她一直徹夜無眠,一直她頭暈目眩,心慌氣短,四肢無力。在給她推薦了幾種常用藥後,我才恍然明白:她病了,而且病的日子與我見她的日子等同。
其實,她的病是早就有了。只是,以前她沒有感覺到或者沒有去在意。但是,最後卻是因爲我讓她清醒地感到了病痛的折磨。
我內疚惶恐。倘若我不去戳破那層虛幻的肥皂泡,至今她一定還悠然地活在她七彩的夢裏面。雖然自欺欺人,但絕不至於與我一般貧病交加。
我感慨唏噓。這個貧病交加的女人,以後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