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去年“重陽節”，按照傳統的習俗和廣東人的講究，我約了幾位朋友去登山，這座山離我家不遠但比較高，叫全景山，意思就是說站在山頂上能看到整個城市的全景。
就在那天，下午五點左右，準備半年後過80大壽的老父親去商場買上東西后，下樓梯時不慎摔倒，一條腿造成了骨折，站不起了身，只能由商場的保安推着他們的送貨車，把我父親送回到了家。
登山剛剛結束回到家的我接到母親的電話後，急急忙忙打的趕到了父母居住的小區，好在離的不遠，只有三站路。
深秋的傍晚，窗外座座高樓，出現了點點的燈火。南方微微的秋寒吹拂着客廳綠色大樹葉圖案的窗簾，一卷一卷的飄動，像在訴說着一些惆悵一些無奈，空氣裏一片沉重和寂靜。
滿臉悔恨的父親半躺在牀上，見我進門，手按着摔傷的腿，埋怨着自己，說他太大意了，走路的時候還在想事情，結果腳下一個臺階沒注意，一腳給踩空了，整個人突然摔倒了。又說近兩年因爲他自己年紀大了，經常生病，給孩子們添了不少麻煩，很是過意不去，痛苦疲倦的臉上滿是歉意。
看到父親這樣，我雖然心裏很着急，但臉上儘量保持淡定平和的狀態，像平常一樣微笑着安慰父親，說沒關係啊！誰家的老人都是這樣的啊，不是這裏不舒服就是那裏有問題，走路摔一下碰一下都很正常啊！希望父親不要有過多的精神壓力，有病去醫院治療就好了。
我誠懇地對父親說：“爸爸，您不要怕！養兒就是爲了防老的，弟弟妹妹們工作忙脫不開身，還有我呢，我可以隨叫隨到，全力以赴陪您把病治好。”我信心百倍地安慰着父親，同時用手撫摸父親瘦弱的肩膀。
就這樣，草草吃了幾口飯墊吧墊吧了一下肚子，我和母親帶着父親急忙去醫院看病。
因爲父親的一條腿不能動，行走就有了很大的困難，我只能揹着他一步一步往前走，還不能碰着他摔傷的右腿，這樣，也就像半背半拖着往前移，走到電梯口把他放下，和母親一左一右架着父親進了電梯，下到負一樓地下車庫後，再把他背出電梯背到事先聯繫好的的士上。
人生，也隨即出現了一些前所未有的畫面：身材微胖高挑的女兒，穿着黑底紅花連衣裙，揹着風燭殘年的老父親進門、出門、上車、下車，樓上，樓下，奔波在就醫的道路上。此刻此情，讓我情不自禁想起了小時候父親背自己的情景，那時候的父親在我幼小的心目中多麼高大強壯，寬厚的肩膀，挺拔的腰身，溫暖的背，趴在父親的肩膀上，心裏充滿了一種安全感、幸福感。幾十年光陰匆匆而過，我們像小樹苗一樣越來越粗壯茂盛起來，父親卻一天天衰老虛弱下去了，真教我感慨萬千，心情酸澀酸澀的。
二
我們來到市醫院門診部大廳，我將父親背到大廳長長的銀色鐵椅子上休息，母親去排隊掛號，我趕緊跑去問護士小姐：“哪裏能借到輪椅？”
護士小姐說：“我們這裏就有，是專門爲行動不方便的患者準備的，您只要把身份證押到我這裏就可以拿去了。”我一聽高興了，馬上從隨身攜帶的包包裏取出了身份證交給了護士，護士接過身份證看了看後放在了抽屜裏，轉身從她身後面的`屏風裏推出了一個還算比較新的輪椅。
“謝謝！謝謝！”我謝過護士小姐後，把輪椅推到了父親身邊，父親見我找了個輪椅來，蒼白的臉上堆滿了笑容，看來他也不想讓女兒那麼費勁地揹着他，他說回家以後他也要買一個輪椅備用。剛好，母親也掛上了骨科的號，我們把父親放在了輪椅上，推着上了電梯向三樓骨科診室走去。
骨科就診室裏是一位年紀大約50多歲的瘦高個醫生值班，他詢問了一下我父親的病情，開了檢查單讓我們先去放射科拍片，說要確定一下有沒有骨折，拍片共兩張，一張大腿的正面，一張側面。
我推着父親，後面跟着母親，下了電梯來到了另一棟樓的一樓放射科，因爲是晚上，拍片的病人比較少，等了幾分鐘，前面的病號拍片完成後，我就把父親推進了拍片室，因爲醫生要求說只能進去一個家屬，所以母親就坐在拍片室門外的椅子上，照看着輪椅、拿着我的包包和父親的外衣等着我們。
醫生要求父親躺在拍片機上面，但父親因爲腿不能動無法上去，我只好把父親抱起來放在拍片機上，好在父親體質瘦弱，我還是可以抱得動的。拍好片子後，我趕忙招呼門外的母親把輪椅推進來，我又把父親抱在了輪椅上走出了拍片室。
坐在拍片室門外長椅子上等片子出來的20分鐘裏，父親坐在我和母親的中間仍然不停地唉聲嘆氣，愁眉苦臉，我不斷地給父親做思想工作，希望他看開老年人“生病”這件事情，坦蕩面對，鼓勵他打起精神，以堅強的意志戰勝病魔。
取上片子後，我們推着父親馬上回到骨科醫生那裏，醫生把片子放在熒光燈下左看看右看看，很快做出了判斷：髖骨骨折。並讓我們看了片子上有陰影的地方。
醫生正要給父親開處方下藥時，父親突然劇烈地咳嗽了起來，而且還“呼哧——呼哧”喘不上氣來了，在我們緊張地束手無策時，醫生問：“這樣的咳嗽多久了？”父親一邊喘氣一邊斷斷續續地說：“好長時間了，大概兩個月了，也沒有經常這樣厲害。”
醫生邊在電腦上輸入藥名邊對父親說：“您這咳嗽還是要徹底檢查一下好，這麼大年紀了，耽誤不起，咳嗽這麼久了應該早點來醫院檢查，找出咳嗽的原因對症治療。這樣吧，我給您把治療骨折的藥開好後，你們去對面內科再看一下咳嗽的問題。”
“好。”我們忙不迭地的答應着，謝過了骨科醫生來到了對面的內科。
內科醫生是一位年輕的女醫生，大約30多歲，她很客氣地對我說：“請下去一個人到一樓掛號處補一個內科的號單。”我還沒來得及說話，母親就急忙下去補掛號單了。
女醫生見父親還在喘氣咳嗽，也沒有多問，就讓父親坐在她面前的木椅子上，拿着聽診器在父親胸廓前前後後仔細地聽了起來。
聽了一會兒，醫生開始詢問父親的年齡，咳嗽病程，有沒有受風寒，有沒有藥物過敏史，有沒有得過肺結核、支氣管炎和日常飲食狀況，並在電腦上把病歷填寫了起來。
“先做個CT吧！”醫生停下了敲鍵盤的手指，轉過臉來對我們說。一聽要做CT，我和母親面面相視，因爲在我們觀念裏很嚴重的病纔去做CT的。
醫生說：“我擔心是胸膜炎或肺氣腫之類的病。老年人很容易因呼吸道感染引發這些疾病的。”我們害怕做CT，其實就是怕父親得上什麼大病、重病，疑難雜病，但考慮到父親的健康，覺得醫生說的在理，也怕父親真的有什麼大毛病被耽誤了最佳治療階段，我和母親馬上同意了醫生的建議，並徵求父親的意見，父親在病痛折磨下無奈地點了點頭。我就趕忙向醫生表態：“那好，醫生，您看怎樣查就查吧，我們聽您的。”
這樣，我們又去了剛剛拍片子的地方給父親做了胸部的CT檢查。
檢查的結果父親只是肺結核鈣化點，醫生看了片子後也同我們一樣鬆了口氣，說我父親體質虛弱，抵抗力差，要注意加強營養，少感冒，多曬太陽，保持愉快的心情狀態等等。
忙碌了好幾個鐘頭，兩科確診爲髖骨骨折和支氣管炎，我們在一樓大廳裏交了費，取了藥，電話聯繫上車後，把父親推到門診大廳門口等的士。
三
幾分鐘後，約好的的士來到了眼前，的哥是一位30多歲的大小夥子，他見我要把父親從輪椅上抱起，馬上走下車，過來幫我抱起了父親放在了他的車後座上，有了一個強壯男人的幫忙，我一下子感到輕鬆多了，心頭涌上了一股暖流。我還了護士小姐的輪椅，要回了自己的身份證，提着一大塑料袋的中藥和西藥坐上了的士。
的哥性格很開朗，很健談，一路上，他說他在醫院周圍拉活已經三年了，他經常拉來醫院看病的老人，當他得知我父親是去商場買東西摔倒骨折的情況後，深有感觸地說他父親曾經在老家上山採摘自家果樹上結的果子時，被石頭絆了一跤後骨折的情景。
“傷筋動骨可是整整100天啊，少一天都不行，唉，把我老爸躺在牀上那個急呀，真教人沒辦法，我還給我老爸寄去了跌打損傷的藥，什麼活絡油，傷溼止痛膏，田七片等等”的哥口無遮攔地說着，車在車水馬龍的馬路上忽慢忽快地走着，我和父母心情沉沉地聽着，看他一副熱心腸模樣，我也不好意思打斷他的話。
到了家門口時，的哥可能看我拽着父親出車門費勁的樣子，主要是怕太用力了把他弄疼，的哥下了車，輕而易舉的把父親從車裏抱出來，一直抱到了家裏，放在了牀上，我跟在後面跑，心裏又是一陣感動的漣漪。
送的哥下樓時，我付給了他50元，順便笑着說：“不用找零了。”但的哥還是給我找回了10元，沒有多收一分錢。
回家後，筋疲力盡的我又開始對一直悶悶不樂，情緒低落的父親做心理減壓工作，我對父親說：“現在病已經查清楚了，沒有什麼可怕的了，慢慢養就得了，不管怎樣您精神不能垮，平時要分散精力，看看電視、看看報紙、唱唱歌曲，和我媽媽聊聊天，不要老去想病，按時吃藥，輕輕鬆鬆中把病就養好了。振作起來，病已經好了一半，不要發愁，正視它就好了。生活需要您躺在牀上一段時間就躺一下吧，沒什麼大不了的……”父親不住地在點頭，其實他的聽力已經很差了，我不知道他能否真正聽到我說的話，但我知道他點頭是因爲知道我說話的意思。
樹欲靜而風不止。現實是無情的，父親將要臥牀三個月之多，對任何一個人來說都是很難熬的事情，好在有母親精心照料，說好三個月以後我再帶父親去醫院拍個片複查一下。
四
晚上，渾身疲乏的我躺在牀上久久不能入眠，身爲家中的老大孩子，陪伴父母支撐這個家走過來的風風雨雨像電影畫面在腦海裏走過。父親，曾是我們五個孩子心目中頂天立地的大樹，多少年來，才學淵博的他像一座山屹立在我們的生活裏，我們每一個人，誰不曾經是父母親手心裏的寶寶？如今，父母衰老了，變成了我們眼簾裏的孩童，我們成了他們精神上的依靠，成了他們生命的希望之樹。想到父母的不容易，沒有誰比我更有體會，更能理解。望着臥室窗外冷清發白的月色，我想到了一個問題：從此以後，鍛鍊身體不只是爲了自己健美，還附加了一個重要的意義，那就是“背”父親，說不定將來還要“背”母親。
“爸爸別怕！還有我呢！”人世間多麼響亮的話語啊！如果您也有這個想法，請說出來吧！說給您日漸衰老的爹孃聽，別吝嗇，別不好意思，因爲她是一盞明燈，剎那間會照亮老年人的整個生命。
這是語言的魅力，這是人性的光輝。
活在這個世上，有時，生活需要我們勇敢地站出來的時候，朋友，請不要退縮，不要爲難，不要自私，果斷地站出來吧！子欲孝而親不待，你會發現自己更加成熟，更加善良，更加優秀，且與衆不同。因爲有些人想站出來卻早已失去了這個機會。
感嘆之餘，寫下了一首詩，表達一下自己陪父母看病的心情：
《伺候老人是門技術活》
忙忙碌碌一整天，腿比跳舞還鍛練。
陪着父母去看病，樓上樓下都跑遍。
養兒防老不新鮮，孝順爹媽常見面。
第一你要有笑臉，第二你要機靈點。
第三你要常發言，第四你語比蜜甜。
老人年邁求安康，我陪父母度晚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