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煌遺夢經典散文閱讀

大漠孤煙,落日長沙。

郭煌遺夢經典散文閱讀

遠處有駝鈴聲伴隨着陣陣黃沙而來,商人即便是風塵僕僕,也會來莫高窟拜一拜這絲綢之路的守護女神―――飛天。

我本是這漫漫黃沙中的一粒,粘染在一位商客的衣衫之上。因商客在拜見飛天拂袖之時將我抖落,一陣風過,我便棲落在飛天佛像的裙襬之上。自此我便有了靈性。佛說我是遺落的塵埃,便喚我作“遺夢”。

轉眼百年已過,每天受着旺盛的香火,和佛在一起修心。漸漸的我便可以幻化出和佛一般的人形。佛經常給我說經道法和人間的善惡。原來那些殷誠的商人也會是有善惡好壞之分的。

聽說佛本也是凡人,因故斬斷凡緣而入壁成佛。佛爲何要斬斷凡緣?這個問題我只問了一次,但佛只是無奈的搖搖頭,過了許久才幽幽的嘆了口氣,並沒有說些什麼。我似乎明白了些,因爲佛總是這般幽幽怨怨的,即便她是萬人朝拜的佛。

皓月當空,只有黃沙隨風飛舞的影子。

大漠這樣的夜晚依舊不平靜,依然有駝鈴、商客和駱駝行走的聲音。有風帶過,那是肅殺之氣。

“將軍,我們終於到達敦煌了。讓兄弟們進去休息休息。”一個喘着粗氣的男子說着話。

“好,兄弟們都進來。”回話的是一個比較沉着的男子,就算是聽他的聲音。

聞聲,回神,擡眸。

是他。我震驚的看向佛。而佛依舊只是風輕雲淡的衝我微微笑着無奈的搖搖頭。彼時有更大的風沙漫天匝地的雲卷而去,久久的哀鳴,似佛的嘆息。

入夜,滿洞內都是沉重的鼾聲,我不禁輕笑。

佛突然開口:“你追隨我已有百年之餘。那人回來了,是他將你帶到我身邊,而今他又將會把你從我身邊帶走,他會把你帶走,帶走的。”須臾,“遺夢、遺夢、遺夢。。。”佛久久的哀喚着我的名字,似那荒漠的黃沙般飄忽不定。我亦只是無奈,佛永遠都是這般悲天憫人的。

夜更深了,待那些人都睡熟了,我幻化出人形走出洞內,走進黃沙漫漫。我最喜歡這裏的夜了,大漠夜晚的星空永遠都是懸着點點星光,似瀚海中不滅的夜明珠。我那般癡癡的守望,如此美好。忽聽風沙滾滾中夾雜着斷斷續續的笛音之聲。

聞聲,起身,覓尋。

是他,竟然是他。待更近了,那笛聲竟是那般的悽清,冷然。那樣的投入,待曲畢,回眸之時他才發現身邊駐立的我。他依舊那般冷冷清清,沒有多大的情緒。

“你吹的可真好。”我由心讚歎。

他沒有回答我,只是仰望夜色,良久說道:“大漠中這樣的夜晚你爲何一個人?”

我徑自坐下,雙手環膝。“我經常是一個人出來看星星的呀!”

他收神看我,淡然一笑。那笑容很是燦然,讓我想起了一百年前初遇他時。一席白衣勝雪,而今他依然這般,卻少了當初那股儒雅之氣,他現已成爲了金戈鐵馬,戰功赫赫的將軍。似乎眸子中多了一種我所熟悉而又陌生的幽深。如若前世他沒有將我拂落在佛的裙襬之上,讓我有了靈性。我想今生我亦不會刻意去在意他了。那夜我們相談至東方露白之時,他說他要走了。我哭着問佛,我該怎麼辦,怎麼辦。百年之後得以重見,爲何又要這般離去,我捨不得,真的捨不得。佛笑了,笑的那般苦澀。“一百年來你第一次在我面前流淚,終究他還是要把你帶走了,那你就去吧,去吧!”

“佛。。。”我依舊帶着哭腔,但這似乎成了喜極而泣。

“算了。萬物皆是有情的,況且你本身就是凡物所出。如果哪一天你累了,厭倦了,依然可以回來,回到佛的身邊來。”佛的聲音在顫抖,我從沒見過她這樣。她只是說完,便再也沒有了回聲。唯有黃沙漫漫中夾雜着我的哭泣聲。

我隨着他回到了中原。他許諾,我會是他南宮千尋今生唯一的妻。我低頭欣然不語,只無依偎在他的懷中,那般幸福。曾經以爲與佛常伴孤燈會是最最幸福的事了,現在想來卻不是這樣。

他是西涼國的護國大將軍,手握虎符,下有將士百萬。而他的妻只有我遺夢一人,今生何求。漸漸的,我忘了佛,忘記了我的真身。相夫教子纔是我應該完成使命。然而,精靈是不可以生兒育女的,我本不過是一粒受了靈氣的黃沙而已。

春去秋來,望庭院深深,繁花飄落,又是花落時。四年了,我已然成了嫺淑持家的將軍夫人。彼此相濡以沫,十分恩愛。

又是來年春花散盡之時,聽說你打了勝仗,我倚門望月等你歸來。天亮時分,你的軍隊進了城,我出門至街相迎。俊馬之上,你一身戎裝。你又一次回來了,不同的是你帶回了她,那個嬌俏可人的紅衣女子。你說,她是你的救命恩人。兵荒馬亂,她無處容身,你要好好安置她,你是個知恩徒報的人。我信你,但是我不信她。那明眸流轉間分明是對你的期許與愛慕之情。她也是個知恩必報的女子,爲報你收留之恩。每至午時,她定會端着靜心茶去書房找苦埋兵書中的你,你總是笑着一飲而盡。漸漸的,這也成了你的一種習慣。時間與現實證明我的不安是對的。你娶了她,那一日。絲竹管樂,爆竹聲聲,大紅蓋頭下的她朝你盈盈走來,你執起她的手,如我們當七年級般,拜了天地。那滿目的紅色那樣的豔,那樣的明眼。而我的心卻是分明的`刺痛。第一次,我這般心痛。你失言了。“遺夢是我南宮千尋今生唯一的妻。。。”當年的那句誓言依然,而你終是負了我呵!

大婚三日我不曾見過你一面。漸漸的,我似乎已經習慣了你的冷漠。那一日我在花園散心,有明朗的笑聲撲入耳內,那般熟悉是你所有。我駐足面望,你與她相執而行,好不恩愛。刺痛了我的瞳眸。

垂眸,轉身,欲行。

卻聽見她的那聲音“姐姐。”我無助轉身,莞爾一笑。對上他那依然平淡的眼眸,夫君與妹妹同遊花園,恩愛如斯,遺夢就不打撓,先告辭了。在轉身的那一剎那,我看見她看我毫無溫度的眼神在對上她的那一瞬間有了明亮。他竟如此薄情呵!我想。。。我不敢想。。。我應該走了。。。回佛的身邊去。。。

又一次你出外平叛亂。她一身紅衣,在我看來已經習慣如常,不覺刺目。送你出城的那一刻,我們都哭了。不再是悲天憫人,懷古傷今。隊伍出發的那一瞬間,你突然勒繩下馬,向我走來。你看着我,我已不再心亂如麻。“六年了,這個家都靠你支撐着。這次也一樣,代我好好照顧若兮。”你囑咐着我。兩年來,你第一次主動找我說話,竟也不忘讓我扶持你的家業,你的她。我是什麼呵!

後來,我終是回到了佛的身邊。佛微微看着我笑,如當年一般苦澀。

佛給我說了一個故事。一百年前在敦煌城一年輕男子爲救一名被歹人調戲的緋衣女子與歹人搏鬥。以至衣衫婁爛,緋衣女子報恩之餘便爲這名男子親手縫製了一件白色衣衫。後來緋衣女子與白衣男子分別了,但白衣男子始終對緋衣女子念念不忘。他會穿着那件她親手爲他縫製的白色衣衫來敦煌,希望可以再遇見她。一年,兩年,三年,那緋衣女子再也沒有出現。

那一天,白衣男子風塵僕僕的拜見了飛天像,結果還沒出敦煌城便被突如其來的風沙所掩埋。如此深情,只爲與緋衣女子再續前緣。

原來,前世今生我都只不過是他在尋找她時遺落的沙粒。我想我懂了,我哭了很久,終於淚水將我與佛的身體凝結在了一起,我想以後的生生世世我都會與佛在一起了。永遠也不會再隨風飛出這漫漫黃沙的敦煌城了。

滄海遺珠,敦煌一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