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樓下的街道上逐漸形成了一個夜宵市場。開始時只有四五家小吃灘，離我小妹家還較遠。晚上夜宵攤上的吵鬧聲對她家的影響還較小。沒有多久已經發展到十多家，最近樓下又開起一家取名“小寶”的夜宵攤。夜宵攤上的炒菜聲、談笑聲，尤其是高聲的猜拳罰酒聲，對周圍居民的影響很大。小妹夫有失眠的毛病，一旦被吵醒了，再要入睡就更困難了。小妹向我訴說，羣衆對夜宵攤有意見也在情理之中。
春節期間到大妹妹家喝酒，說起小妹家樓下夜宵攤每晚吵鬧影響睡眠而心煩的事情。大妹夫聽了我的訴說，賣上了“關子”，他笑嘻嘻地說：“你在這裏好好耐心坐一個小時，感受一下我這個家。”
大妹家住在市裏的大街後面的小巷，鬧中取靜。這個小區環境確實幽靜。一個小時後，下班的人們陸續回家了，嘈雜聲也隨即開始了。摩托車聲一陣接一陣。最難聽的是對面的房間裏，傳來一種含糊不清的類似剛剛學吹笛子的說話聲，有時還很響，一下子高了八度，使人聽了很不舒服。
大妹夫告訴我，這是一個六歲的女孩在學說話。問我，你仔細聽聽女孩在說什麼？我站起來側耳細聽，聽不清楚，好像在重複說一句什麼話。我猜測着說：“羊莊多米尼加。”大妹夫哈哈大笑：“你錯了，她是在說，陽光多麼燦爛。”他拉開了通往陽臺的門，使那女孩的說話聲更大一點，而且我還聽到，有一位婦女在不斷地糾正那個女孩說話，婦女說的正是“陽光多麼燦爛”。但婦女一遍又一遍地糾正，女孩說話仍然沒有糾正過來。
問我：“如果讓你住在這裏，每天聽到這樣的`聲音，你感覺如何。”我直搖頭。“但是，在我的耳朵裏，這孩子的聲音簡直就是一首美妙的音樂。不但我有這種感覺，住在我們這個小區的鄰居都有這樣的感覺。”
大妹夫見我一臉疑惑茫然，他說：“這是一個被親生父母遺棄的女孩，天生聾啞。是我的這個收入並不多的鄰居從農貿市場的菜架子上撿來的，收養了她。他們不但撫養了她，而且到處尋醫問藥，跑了許多大醫院爲可憐的女孩治病，花了許多錢，疼愛之心視爲已生。從三歲開始，鄰居就開始不厭其煩地教女孩說話。我們認爲是不可能的事，但這位鄰居仍然堅持，不言放棄。在女孩五歲的時候，終於有一天她能開口叫媽媽了，那聲音雖然還很含糊，但我們都聽清了是在叫媽媽。女孩父母當場就激動地流淚了。我們也都熱淚盈眶。這些事情感動了我們。這棟樓的鄰居都認爲“這聲音就是人間最美妙的音樂，這是愛的語言”。
“你聽這女孩的說話聲刺耳，不舒服吧，那是因爲你在用耳朵在聽。而我們聽這女孩的說話聲，很欣慰，很動聽，那是我們用愛在聽。”又說：“我們每個人如果將心比心，學會用一顆愛心去傾聽，這世間上的許多聲音，都是美好的音樂。”大妹夫的話，在我心裏產生了強烈震撼。
一天雨後的傍晚，我在夜宵一條街信步而行。路過“小寶”攤位時，忽然一聲“請進來坐坐吧”的聲音把我拉了進去。店主是一位清清瘦瘦的中年人。剛一落座，女主人就笑眯眯地端上了一杯清茶，淡淡的綠茶清香讓我的心情傾刻就舒暢了。主人小寶說，你不認識我了？我知道你是楊叔叔。一句話把我說到雲霧中，我連忙解釋：“是，是，年紀大了，健忘。你們年輕人，後代長得很快，往往記不住。不好意思，你是……”
小寶把他的身事經歷從頭到尾給我說了一遍。原來……
原來小寶的父親是我供職單位的老局長，一位南下解放家鄉留在地方工作的老幹部，是有功之臣。小寶說：“父親在糧食局工作時，住在局機關的二樓會議室旁邊的房間裏，我的家在金家弄，離糧食局很近。小時候常來玩。父親告訴我你是楊叔叔。19歲那年我報名參了軍，來到福州軍區某部隊當了一名炊事兵。因爲表現好義務兵又留了二年才復員。回到家鄉後，本來我想進糧食部門，當時管物資的糧食部門好。但父親不同意，說父親當局長兒子在一個部門影響不好，要我接受安置辦的安排，這樣我被分配到一家國營工廠。檔案上記載在部隊是炊事兵，這樣我在廠裏又做了一名炊事員，一干就是19年。”
小寶告訴我，後來廠裏改制，全體職工下崗待業。領了幾千元的安置費就自謀職業了。他先後到了福建、浙江打工，在玩具廠、鞋廠、飼料加工廠都幹過。因爲父母親年紀大了，身體又不好，需要我這個獨子回來照顧雙親。這樣前年就帶着妻兒回來了。去年初父親去世了，母親又臥病在牀。
“哎，生活真難！”小寶嘆息道。
一句話，說得我心中酸酸的。
“回來後，擺過地攤，在建築工地調過沙灰，也拉過三輪車。”小寶說。
“不久前，小寶到鄰縣的一家鋁廠打工，受不了車間刺鼻的氣味，肺部感染髮熱，住了醫院看病，雖然有醫保，也用了二千多元。”小寶的妻子補充說。小寶的妻子原在針織廠做擋車工，因經營困難，企業倒閉下崗失業時間更早，一直跟隨小寶東奔西跑。鄰居看到小寶生活困難，也很同情，有人幫他出主意，說小寶有弄飯炒菜的手藝，何不兩夫妻去擺一個夜宵攤好賺飯吃。這樣，春節前小寶就在這裏擺起了夜宵攤。他的辛苦求職、艱難生活的經歷讓我頓生同情。
小寶也十分真誠地告訴我，他也知道，其實夜宵攤主都知道，他們的夜宵攤對周圍居民的生活是有影響的。油煙味、說話聲在人們要睡覺的時候出現，對誰都是不高興的，所以他們在經營時想盡量多的減少影響。小寶說，他們都不再用蜂窩煤爐，改用液化氣，用電爐燒飯菜。大家都約定經營時間，提前收攤，免得影響太大。儘量說服客人10點鐘以後喝酒不要划拳等等。我說，聽說夜宵攤很賺錢。小寶告訴我，不是的，因爲受天氣影響大，下雨天就沒有多少生意，很多人都不擺攤，加之攤主之間也有競爭。小寶說他也只能維持一般的生活收入。
有哲人說，需求決定存在。夜宵攤給“夜貓兒”帶來了方便，但也給周邊羣衆帶來了影響。如何除弊興利，互相理解，找到相對平衡點，才能做到“和諧社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