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草之死散文

她默默地生長在大山深處,高高的樹木掩映着,撐起藍天,擋住直射的陽光。矮矮的樹木護着她,枝葉交錯,仿如編織的一道網。而她,最接近大地,吸取着大山的養分,悠然自得地活着。

蘭草之死散文

山風有時像瘋狂的無形的手,反覆地搓揉着山谷,使得樹木枝葉翻飛,“嘩嘩”直響,驚起一陣陣鳥鳴。但對她卻充滿柔情,輕輕的,輕輕的撫摸着她的頭髮,生怕擾亂了她整齊綠色的髮絲。暴雨有時也會傾盆而下,山谷充滿了迷濛的水霧,彷彿要將山谷裝滿填平。她卻是安然無恙,在叢叢枝葉的掩映下,僅有偶爾的水滴會落到她身上,顫動着她的長髮,上下微微地晃動,碎裂成水晶般,落入到土中。

夏日的陽光分外的熱烈耀眼,知鳥不停地反覆抗議着,卻毫無用處。樹葉也無可奈何,疲憊地卷伏收縮起來,以減少陽光的直射,渴得無精打采。她卻是絲毫無憂,仍然是那麼地清涼,沒有一絲暑熱的侵襲。冬天雪花紛飛,壓得樹枝擡不起頭來,甚至攔腰而折,露出撕裂的長長的傷口。她還是那麼怡然自得,沒有一點雪花聚積纏身,碧綠的長髮絲毫無損。

她從不寂寞。清晨的陽光驅趕着濃濃的白霧,睡醒的鳥兒們已被驚起。露珠頑皮地蹲在她的發尖上,輕輕地搖擺,不願離去,弄得她癢癢的。有時鳥兒也會來到她身邊,輕聲地細語着,溫柔地抓抓她身邊的土。地畫眉總是成羣結隊而來,“悉悉索索”地又成羣結隊而去。小靈雀只比拇指大點,總是來得悄無聲息,小小的翅膀快速地扇動,跳躍着一會兒就不見了蹤影。畫眉鳥總喜歡站在高高的樹枝上,得意地亮着她的歌喉。錦雞則像紳士,穿得豔麗又齊整,踱着方步,偶爾來巡視一番。斑鳩、竹雞、啄木鳥,也會不時來看看,然後又慢慢地離去。野兔、刺蝟也會常到她那兒串串門,輕聲問候一聲,嗅嗅她的芬芳。松鼠很調皮,圓溜溜的眼睛四處張望,“嗖”地一下跳下來,揹着大大的尾巴,雙手撿起野果,就迅速地縱身上樹。麂子比較高傲,修長的腿上,高高仰起的頭顱,從她門前經過,不怎麼說話。野豬豪放不拘小節,哼哼着這裏嗅嗅那裏拱拱,討厭!從不在乎人家的感受!不過他其實也並不怎麼討厭。

這種平靜悠然的生活一直持續着,她無憂無慮,自由自在。直到有一天,她聽到了奇怪的腳步聲,兩個她從未見過的“人”站在了她的面前。“唉呀!好漂亮的蘭草!”“長在這裏,沒人看見,多可惜!”“是啊,這深山老林的,多寂寞,我們應該帶走她,給她一個舞臺,讓更多的人看到她的美,體現出她的價值。”她覺得很奇怪,這麼多草樹,這麼多夥伴都在陪着她,怎麼說沒人看到?怎麼會寂寞?再大的舞臺,能比這大山還大?

那兩個“人”不由分說地動起手來,一隻手緊緊拽着她的髮根,拼命的往外扯拉。她死死地貼着大地,那手的勁太大了,她疼得幾乎要掉下眼淚。旁邊的草樹見狀,都來阻攔,可另一個人揮舞着手中的刀,肆意地砍斷了他們阻攔的手。她沒有多大力氣反抗了,被扯起得越來越高,土地慢慢被撕裂,根系漸漸地露了出來。她仍然企望擁抱着大山,不願離開她的家,可最終她還是被連根拔起,被牢牢地握在了手中。“哈哈!真是一株美麗的蘭草!”那人裂開嘴哈哈大笑着,張開的大口中白森森的牙齒,彷彿要把她一口吞掉。她無奈地看着她的家,那裏已成了一個小坑,周圍是撕裂的土壤。她再無奈地看着她的鄰居,鄰居們也都已傷痕累累,地上都是他們的斷枝落葉。

她被裝進了袋中,什麼也無法看見,在狹小的空間裏,她幾乎都要窒息。她的心在滴血,在哭泣,但被那兩個得意洋洋的“人”的說笑聲淹沒了。在昏黑的袋中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遠,一絲亮光照了進來,她已精疲力竭。當她緩緩睜開眼睛,看見許多雙眼睛圍着她,發着貪婪的光。“多好的蘭草!”他們嘴裏“嘖嘖”讚歎着,都放肆地亂摸着她的長髮。她的頭髮已經不再整齊,有些凌亂,但誰都沒有在意。他們高聲地談論着,鬧哄哄的,最後在其他人的羨慕中,她被另一人帶走了,交換的代價是一沓紅紅的紙。

她被帶進了一個屋裏,埋進了一個精緻的盆中,澆上了水,她終於緩了一口氣。“多漂亮的蘭草!還是野生的,局長肯定喜歡!”一陣黑暗襲來,伸手不見五指,一個盒子從頭而降,她又被帶上了路。“局長您看,這是從大山裏挖來的蘭草,我帶來孝敬您,只有您這麼高雅的人才配得上這麼高雅的蘭草。”光亮再次來臨,她被擺在明亮的茶几上,一個紅光滿面肥頭大耳的人盯着她,眼裏泛着光。幾根粗短的手指一刻不離地在她發間遊走。“好好好!什麼都不是問題!”那巨大的腦袋直上下晃動,晃得她都有些暈。

她被一雙纖細的手捧着進了一間屋裏,放到了一張巨大的桌上。一盞發着刺眼的光茫的燈下,桌面一塵不染,桌上的東西都泛着光,屋內的一切都泛着光,金黃金黃的光。這就是她的新家?這就是她的大舞臺?屋內溫度恆定在二十五度,沒有春夏秋冬四季的交替,沒有陰晴雨雪的更換。那扇窗戶從來沒有打開過,厚厚的窗簾也從未拉開,她再也沒見到過一絲陽光,也沒有一絲風。那顆肥頭大耳的.腦袋倒是經常來,滿嘴的酒氣,迷糊的眼睛,搖搖晃晃的腳步。他總是在她身上到處嗅,肥胖的手指到處摸,比野豬還要粗魯,他是真正的令她討厭!令她噁心!

每天都有一個花枝招展的女人,給她澆水,用雪白的紗布抺她的長髮。那女人似乎想像錦雞一樣高傲豔麗,但除了渾身刺眼的五顏六色,沒有一點高貴的氣質,還散發着濃濃的難聞的味道。雖然那顆肥碩的腦袋老摟着她說“好香!”但她覺得那味實在難聞,令她窒息,偏偏那女人每天都要在屋裏噴灑那種味道。還會在土裏放上刺鼻的顆粒,他們稱爲“化肥”,但她一點也不喜歡,像是毒藥。那女人身上還有一股狐狸的氣味,死亡的狐狸的氣味,怎麼也無法掩蓋住,天哪!她的身上穿的竟然是狐狸的皮!

這不是什麼舞臺,這裏彷彿是煉獄,是停屍房,沒有一絲生氣,周圍的一切都泛着死亡的光茫。她被擺到了其中,也已預感到了死亡的氣息,死亡的來臨。天黑下來後,總有人輕手輕腳地進進出出,偶爾也會被帶進房間,站在她的面前,嘴裏吐出讚揚的聲音,當然其實都是在讚揚那個大腦袋。然而也有人在她面前不讚揚,而是詛咒。有一次那花枝招展的女人和一個年輕小夥相互摟着,嘴裏滿是惡毒的詛咒,詛咒那個大腦袋。這讓她不明白他們的心思,當然,她也懶得去弄明白。

她越來越感覺到了死亡的臨近,她見不到陽光,沒有了露水,沒有山風的輕撫,沒有鄰居的呵護,沒有那些夥伴的光臨。她的長長的頭髮慢慢地沒了光澤,漸漸地捲曲,低垂了下來。胖腦袋惱羞成怒,花枝招展的女人哭哭啼啼,水澆得更多,化肥灑得更勤了,不斷地噴灑着那令人窒息的味道。她被薰得奄奄一息,吃力地睜開眼睛,看了一眼,又無力地閉上了。

在彌留之中,她彷彿又回到了家中,那大山的深處。山風輕拂着她碧綠的長髮,露珠又攀上她的發尖。鄰居都一如繼往地護着她,夥伴們都陸陸續續地趕來,高高在上的畫眉也爲她歌唱,高傲的麂子也低下頭來,錦雞停下了方步,野豬也不再亂嗅亂拱,松鼠圓溜溜的眼睛一直盯着她,滿是留戀。就連難得露面的陽雀也來了,頭上的花冠真是漂亮,爲她唱起了動聽的歌……

幾天後,她的屍體躺在充滿惡臭,叮滿蒼蠅的垃圾堆旁,根系裸露,長髮凌亂。多漂亮的蘭草!就這樣被他們以愛的名義折磨死了。

一陣風吹來,她的頭髮動了動,仿如她還活着,亦或是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