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忘或許是最好的懷念散文

重回校園。老潘刻意將我們送到了南三樓前。那時,它是校園裏唯一的女生宿舍樓,舍管阿姨時常會在窗口扯着嗓子喊:502,×××接電話。想混進樓去的男生,總被她盯得手足無措。班幹部老潘倒是總能進來,明正言順地檢查衛生。

遺忘或許是最好的懷念散文

剛住進這樓,就碰到校慶。青春年少的小女生,自然對那些喋喋不休,圍着樓轉來轉去大呼小叫的大一媽一級校友們多少有些不屑,完全沒有意識到,每個人都會向歲月妥協。

一不留神,我們就成了記憶的追尋者,在故地緬懷敘舊,對校園裏每一處不符合記憶的變化耿耿於懷。老潘很是不滿露天電一影一院的拆除,批判着新建築的種種不對。其實,那原本只是一片砌着水泥墩的空地,在四季的流轉中不言不語。如果你與之毫無關聯,它就是一個莫名其妙的園子,甚至你會反感它的大而無當、缺少美感。

但是,因爲它與記憶中的那些場景與片斷,與情感裏那些或濃或淡、或深或淺的喜樂悲慼相關,它就變得珍貴,不容改變,難以忘懷。

記憶和時間沒有關係,記得的事情永遠都記得。宿舍樓裏的一個寢室,陳舊的木製架子牀,下鋪低垂的蚊帳,淡藍色的牆紙,紫色小碎花牀單,露天電一影一院裏的`開學典禮,前排石凳上梳着麻花辮的背影,花朵怒放的連衣裙,一聲輕淡無意的你好,校門口的瓦罐雞湯,夾在筆記本里的小紙條……

在逐漸被遺忘的歲月裏,它們就像曾經讀過的厚厚書本里的標記,越是忘記了書本的內容,那些仔細畫過的橫槓、三角符號、批註、摺頁,就越顯得清晰。它們提示着歲月的存在,將落滿灰塵的記憶擦一拭一新。又有誰不曾經歷過這樣的情形?清理堆滿舊物的儲藏間,那一件畢業舞會上的墨綠色連衣裙突然出現;皺皺巴巴紙頁發黃的封面上,一個匆忙記下的電話號碼;準備扔掉的舊書包裏,一張對摺的電一影票;辦公桌一抽一屜裏,裝在舊信封裏的老照片……它們讓消逝的過去瞬間鮮活生動。

不管過去多久,記得的總會記得,由此,時間和記憶沒有關係。總會有一些情感,珍藏於記憶的深處,不因時間而淡忘。時間的長短,既不決定記憶的濃淡,也並不決定一愛一情的深淺。當然,一愛一情有它的偶然一性一,但是,在時間的長河裏,耗時持久的拉鋸戰,往往沒有一見鍾情來得濃烈。

他說,如果當初,你給我以鼓勵,一切都會改變。4年的時間,都沒有讓她變成“他的她”,有多少思念、痛苦和無助呢?可他沒有說,隨後的僅僅4個月,他就完成了另一場從初次相見到執子之手的一愛一情馬拉松。有些時候,很難說清,時間是一愛一情的催化劑還是殺手,在感情的時光隧道中踟躕不前者,是不敢表達,還是不想表達;是心懷恐懼,還是心有不願。

時常,我們執着於記憶中的某個人某件事,卻忘記了他們真實的模樣。因而,“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已霜”。可怕的不是時間,而是我們的記憶——它過於自我,過於執拗;它選擇一性一地遺忘,讓事實模糊不清,讓未來物是人非。

影片《歸來》裏,當馮婉瑜站在陸焉識的身邊,卻不停地尋找“陸焉識”之時,記憶發生着怎樣的錯亂?嚴歌苓的原著《陸犯焉識》中的這一場一愛一情,遠比刪繁就簡的電一影故事更豐滿。焉識原本是不一愛一婉瑜的,至少,沒那麼深一愛一。然後,在經歷國家、家族、個人命運的巨大轉變之後,他終於回到了一愛一人身邊。此時的婉瑜,已經罹患疾病,她活在過去的虛幻記憶裏,她要尋找的,只是一個記憶深處,模糊不清、一抽一象的“焉識”。

千辛萬苦回家的陸焉識,千方百計想要喚一起馮婉瑜的記憶,讓她記起他就是“焉識”。可是最終,他放棄了,以一個似曾相識的陌生人的身份,陪在她的身邊,和她一起尋找她的“焉識”。

對於陸焉識而言,說服自己忘記曾經的婉瑜,接受一個不認識自己的一愛一人,和喚一起婉瑜的記憶,讓她記起他就是“焉識”一樣困難。是的,她不再是他的婉瑜了,因爲她念念不忘的不是他;他需要將過去一筆勾銷,重新開始。

在對記憶的遺忘中,開始新的記憶——這是怎樣的悖論?而這樣的悖論,恰恰在我們的情感記憶裏,出出進進、反反覆覆。

生活裏,有多少這樣的情節:酒後的衝動下,他撥打了前女友的電話。他很想問她,爲什麼要作出如此的選擇;他想告訴他,自己的思念與惦記——它們被悄悄藏在一個角落裏,在偶然的瞬間,突然跳了出來。

關機的提示,讓他猛然意識到夜半電話的不合時宜。有些情感,放在心裏是一愛一,說出來可能就是打擾。越是珍重,越會深藏。尊重別人的選擇,若懂你,就知道你的一分用心良苦,若不懂,說也徒勞。

將那些值得珍視的記憶,好好地安放在過去的歲月裏。不管曾經有或者沒有,一愛一或者不一愛一,誤會或者相知,都不再追究,不再訴說,不再提起。念與不念,都不來不去,不悲不喜。遺忘,有時候,將是最好的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