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夏至未至

窗外知了們的大合唱有趕超老師講課聲的趨勢。我熱得簡直昏昏欲睡。估計在這樣的天氣裏能用心聽課的人都是火星土着居民,你當然就屬於其中一位。無可救藥。說着,我把目視線移向窗外,想放鬆一下眼球,微風輕拂,突然回憶起我和你一起度過的N個炎炎夏日。

散文:夏至未至

也是如此熾熱的陽光,不帶一絲涼意的熱風,卻有着從來不會荒廢的快樂時光我咬着嘴脣又一次望向窗外,旋即淺淺一笑,頗有感觸地拍拍身旁認真聽課的你。

還記不記得以前的夏天?

伴隨着日曆一頁頁地翻動,終於有一天看見那紅通通的夏至兩個字,說明距離放暑假的日子不遠了,六歲的我已經在默默計劃着暑假每一天的遊戲和行程,內心盈滿激動和憧憬。

日子平靜地緩緩劃過,蜻蜓點水一樣,快速但每天都會有小小的波紋。在滿心期待中,一紙成績單終於飄飄悠悠降臨,隨之而來的,還有我們這幫國小生們心中最快樂的假日——暑假。

那時的你,剛上一年級,乖巧懂事,是鄰居們心中的模範好孩子。無論是東樓的大嬸,還是西樓的老伯,都誇你是個乖娃娃;左鄰右舍更是出奇地一致喜歡你,就差把你抱到自家認乾兒子了。住在你家隔壁的我也上一年級,性格卻蠻橫跋扈,沒有一點小姑娘的文靜。爬樹翻牆,這家的雞那家的狗都和我是熟人,方圓幾裏的大人們都認識我這個小潑皮,還告訴自己的孩子千萬不要跟這個瘋丫頭學。幾乎每個孩子都離我遠遠的,生怕和我一樣變成一個瘋丫頭。唯獨你這個隔壁鄰居不肯敬而遠之,總喜歡和我呆在一塊。好嘛,你當你的跟屁蟲,我做我的小潑皮。奇怪的是,我們這兩個個性迥異的孩子,居然會建立起長達九年的深厚友誼。在同院裏其他小朋友看來,這種現象如果出現在童話故事裏,與狼和小羊在一起做遊戲無異。漸漸地,小朋友們就覺得你是一個腦袋裏有氣泡的傻孩子,也不願意理你了。飽嘗孤獨的你只好沒有選擇沒有後路地投靠到我的陣營。

這樣一來,六歲的你就成了我最好也是唯一的朋友。對於你來說,我的位置也是這樣的。於是,兩個孤獨的孩子被攆到一塊,開始了一個個漫長但有趣的夏天。

是的。沒有任何惡毒的想法,也沒有任何世俗的嘈雜,整個夏天只有我們兩個人,世界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我們小小的友誼就像一隻瓷碗,儘管脆弱,卻佈滿美麗的花紋。

你的高智商在我這個小小世界裏成了支配的資本,我指揮你偷偷摸摸潛入到東院西瓜地裏,冒着被發現從而毀掉你一世英名的危險去偷西瓜。其實這種擔心毫無意義,你從來沒有讓看瓜人抓到過。因爲得手後你總是漫山遍野繞着跑,連看瓜人的狗都被你累得夠嗆。但對於你來說最悲催的是辛辛苦苦偷到瓜後也分不到多少好處,只能在一旁眼睜睜地看着勞動成果被我一口一口吃掉。

長達九年的唯美時光,自私的我卻從來沒有想過與你這個唯一的朋友分享快樂。直到一瞬間從眼前溜走,我纔想起伸手抓住。

你放下一直在指間旋轉的圓珠筆,好笑地搖搖頭,看着滿滿當當寫了一黑板的解題步驟;早知道,我就和胖子他們一起玩了。

胖子是我們院裏的孩子王。要是當時我知道你準備叛變的小心思,肯定用絕交這種必殺技來威脅你。其實絕交併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那樣,只是對天發誓再也不理你,然後冷落你好幾天,後來在牀上輾轉反側想到還有把柄在你手上,只好因爲這種種因素放下面子表現出寬宏大量的樣子繼續和你玩,其實心裏是爲了時時監督你不把我的祕密泄露出去。這樣做還要擔心當初的對天發誓,幾天幾夜睡不着害怕上帝真的會把幼稚可笑的賭咒兌現。

那些賭咒,不過是腳底長痘痘買方便麪沒有調料包等等,是我從哥哥姐姐們那裏道聽途說學來的。當時六歲的我對這些賭咒深信不疑,儘管上帝從來沒有讓這些話兌現過。

我們和胖子的恩怨是你一手挑起的。現在你說準備叛變也晚了,人家一定不會同意你入夥。記得那個夏天,我和胖子的小跟班比賽爬樹,賭注是我們經常在一起玩過家家的那片空地。最後我輸得慘不忍睹,胖子和他的兄弟們非要侵略我們的地盤,我爲了扞衛自己的小領地,就和這些孩子打起來了,寡不敵衆,我被打得鼻青臉腫,媽媽知道我在外面打架就拿着掃帚追着我滿院跑,我只好躲到你家,你被我流着鼻血眼圈發青的模樣嚇壞了,慌忙找出酒精給我消毒。直到我媽挨家挨戶詢問時你才把我攆出來,害的我回家被狠狠罵了一頓。第二天,我氣急敗壞地到你家找你算賬,還沒來得及出口惡氣就看見你和我昨天一樣被打得慘不忍睹。我沒心沒肺地仰天長笑:啊哈哈太好了上帝都幫我教訓你了你看看自討苦吃活該吧。

長大後才知道,那不是天助我也的報復。我被你從家裏攆出來那天晚上,你就氣勢洶洶地去找胖子評理,說我一個女生爬樹怎麼可能會比男生快,這種比賽不公平而且再怎麼着也不能打人啊。剛說完這句話,胖子的小兄弟們就衝上來把你揍了一頓。我聽你說完還逞能地充老大罵你:笨蛋啊這麼多人怎麼可能打得過,打不過就跑跑不動就給我拼命還手好歹到最後你英勇就義了還可以拉幾個墊背的。像你這樣抱着頭捱打以後說出去我都覺得丟人。

這是你到現在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打架。說完,我就把頭埋在書本堆裏,笑得喘不過氣來,你看着窗外湛藍沒有一絲雲,託着下巴若有所思。

真想像小時候一樣再打一次架。

窗外,陽光明媚,我彷彿記起了從前,在那片空地上,我們面對面微笑着,臉上閃着明晃晃的光,小拇指緊緊勾在一起。

說好了,我們永遠是好朋友,一輩子不變。

會考在即,我們的暑假只有短短一個星期,還必須要參加學校的補習班,我握着筆袋,看着你說:好久我們都沒在一起玩了。沒有我,無聊不?後一句是玩笑,前一句卻是真真實實的感慨。

那些甜蜜的時光如同打翻的糖罐,爭先恐後地跳出來。

蟬鳴陣陣,綠樹濃蔭下,我們擺弄着泥巴做成的小小傢俱,你扮演哥哥我扮演姐姐,小狗就是我們的妹妹。我跑前跑後忙得滿頭大汗卻依然不亦樂乎,那時你已經表現出了超乎同齡人的淡定,靠着樹根坐在地上看最新的《葫蘆兄弟》。我們在一起玩的保留遊戲就是過家家,很無聊,但在不用上課不用早起的暑假裏,任何一件無聊的小事都可以看到閃閃發光的一面。

暑假就快過去了,出來玩的孩子漸漸減少。因爲假期作業的成敗全看這幾天的努力。那個年齡的我們,一定要等到假期的最後幾天才肯心甘情願坐在家裏認真地補作業。因爲作業沒完成的後果很嚴重,老師會打電話把家長召喚到學校,然後家長與孩子都會遭遇一通臭罵。第二天到班裏就可以聽見沒做作業的孩子在滔滔不絕地向同學講述昨晚捱打的經過,最後還要把自己腿上胳膊上的淤青展示給圍觀的同學看。

在小時候,捱打和捱罵簡直是家常便飯,沒什麼稀奇。幾乎人人都被父母打過,是的,處處表現優秀的你又是一個例外。

因爲性格和思想上都有差異,記憶中我們也吵過架,畢竟再堅固的`友誼都有出現小小裂痕的時候。不過我們吵架的原因出奇的幼稚。有時是在確定螞蟻搬家的最終地點時意見不合而發生爭吵,有時是爲了一塊就要融化的冰激凌而互相攻擊對方總之,我們的矛盾雖小,但時時都有發生的可能。直到現在,我們還是會爲了一次考試分數,一個解題方法,一道奧賽難題爭執不休甚至冷戰幾天。

這麼說來,我們的友誼真是與衆不同,沒有默契,沒有分享,沒有寬容。良心上苦苦鬥爭很久的我終於在你十歲生日那天假惺惺地道歉,你卻大度地揮揮手:如果當初我計較這些,我們早不是朋友了。我感動地吞下一口蛋糕:以後我們還是兄弟!

晚上回家一回憶才意識到上了你的當。看來我們彼此彼此,你就是這麼忽悠了我很多年。

因爲我知道,我一直是你唯一靠得住的朋友。就像炒股時僅有的唯一一支股票,無論它是漲是跌,都要牢牢守住。

對吧?說着我壞壞地轉過頭問你。你好脾氣地繼續轉筆。窗外的陽光正好斜斜地射在桌面,像鍍了一層金,所有回憶都像澄空中的雲,悠悠地飄着。

假如我的夏天沒了你,你的夏天沒了我,是不是再明媚的陽光都會黯淡下去?那年,我們只有六歲。

我笑了,趴在桌上,你卻一句話也不說。我的眼角閃出淚光。就像,就像固執停留在童年夏天不肯離開的太陽。

今年的夏天似乎比以往每年都火爆,來自南方的熱浪一波波侵襲過來,操場上再也看不見那麼多精力充沛的傢伙。你我的日子依然繼續,你每天全身心地泡在題海中,瘋狂地做各種練習冊,爲了考試而拼盡全力,我仍然爲了學校和班級的事情忙得焦頭爛額,照例組織各種活動。依舊依舊,我們之間的交流越來越少。

過去的時光,匆匆流逝,卻無暇顧及。

一晃,過去了九個夏天。我們的友誼,真的過了九週歲生日。爲什麼,眼淚總是止不住地流下呢?剋制不住抹了一把眼淚,溼淋淋地笑了。窗外的陽光,很燦爛呢

不知道,這份友誼還有沒有十週歲生日的那天。

會考過後,暑假一定又會如期而至。

今年,我並不是那麼盼望它的到來。你我都很清楚,升入九年級這一年來,我們的關係大不如以前死黨那樣親密,甚至,有些漠視對方。

我心裏很明白,是你厭倦了這種被人支配,拖泥帶水的友情。

複習作業鋪天蓋地地涌過來,很久都沒有到那棵老榕樹下,倚在樹根上和你玩遊戲了。我託着下巴,坐在窗前,書桌上堆着的是一冊冊複習資料。此刻的你,一定也在題山卷海中奮力跋涉吧?

莫名的,心裏有些許失落,好像真的很久很久了。

淚眼朦朧中,我看見少時的我們在樹蔭下做遊戲,還是過家家,還是泥巴做的傢俱,還是清脆的笑聲,卻感覺相隔了幾個世紀,明明近在咫尺,卻無法觸摸。

我們的夏天,屬於兩個孩子的世界,也許再也回不來了吧?想起小時候的我們傻傻地聽風唱歌,壞壞地嚇唬你說小樹林裏有吃人的妖怪,在滿天繁星下學着電視上桃園結義。

我們是朋友,最好最好的朋友。永遠都是,一輩子不變!

堅定不移的誓言,一轉眼,居然守護了九年。儘管這份友誼在慢慢變淡,猶如一杯開水,終究會緩緩變涼。

也許這些事情只會發生在童年,純真,沒有任何顧忌,不需要討好任何人。筆桿在指間飛旋,剎那間落到地上,藍黑色的墨水花一般綻放。

你看,這是一朵墨水做的花哦,是花仙子獎勵給我的。

傻瓜,世界上纔沒有花仙子呢。有的有的一定有的,我見過哦,就在那片菜地裏螞蟻搬家了,它們忙忙碌碌地到底要去哪裏呢?人的牙齒爲什麼是白色的,而不是五顏六色花花綠綠的呢?爲什麼時間一去不返呢?它們躲到哪裏去了?

這些問題,只有孩子纔可以問出來,就像當初傻傻地把打破的杯子藏在紙箱底下,是童年存下的第一個祕密,生根,發芽,直到它開出爛漫的花朵,才注意到,卻怎麼也回憶不起了。

沒有答案,也不需要答案。我們一起把寫滿願望的紙條裝進漂流瓶,埋到空地的高坡上。讓我們的願望曬夠一千天的太陽,喝夠一千天的露水,聽過一千天的風聲,這個願望一定,一定會實現的。那時小小的你捧着裝滿紙條的玻璃瓶,站在漫天繁星下,星光照亮你的臉,無比虔誠,你紅撲撲的臉,一直在我的記憶中揮之不去。那年你才八歲,我抱着鐵鍬,站在你的身旁,和你一同大喊:上帝啊,實現我們的願望吧!對這個儀式,至今我也深信不疑。一千天後,我們都是十二歲。你不知道,我在十二歲生日那天偷偷揹着鐵鍬,爬到坡地上挖了一夜。除了泥土,什麼也沒挖到。裝滿願望的玻璃瓶呢?被螞蟻當做宮殿搬走了嗎?也許是吧。

所以我們的願望至今也沒有實現,我甚至忘記了那些是什麼願望。我沒有理由也沒有資格說你騙人。誰讓你是我最好,也是唯一的朋友呢。但,我一直不敢把朋友和曾經圈定。你的手始終停不下在試卷上的遊走,圓珠筆盡情揮灑最後的油墨。我碰碰你的胳膊,你也只是微微側了側頭,視線一刻也離不開攤開的試卷薄。我知道,這些事,你已經忘了,徹底地忘了。

我卻一直記得。那些願望,真的會實現嗎?恩,一定會的!稚嫩的聲音,卻是如此堅定地保證着。你說,我們以後還會在一起玩嗎深深的,如同身後黑夜般的沉默。

九歲時的夏天,你再也沒有時間和我來到老榕樹下玩過家家;十歲時的夏天,我們約定好了一樣,再也不願邀約着在暑假時出門做遊戲;十二歲時的夏天,我們考上同一所中學,相見時卻只剩淡淡的一句問候今年夏天呢,是不是我們就要形同陌路了?

媽媽翻開掛在牆上的日曆:快到夏至了,天可真熱啊。

夏至,夏天要來了嗎

是的,就像一場舞會,即使沒有音樂,沒有水晶鞋,沒有王子,夏天依舊會如約而至,年年如此,歲歲如此,甚至,永遠如此。再完美的友誼,都有徹底粉碎的那一天。讓我不敢相信的是,開始和結束都在最美的回憶中。現在才明白,曾經的誓言,在似水流年的沖刷下,終究會暴露出無力的慘白。原來,真的會有那麼一天啊。我們是兩條不同方向的鐵軌,並肩同行很久,但一定會有分開的那天,向着不同的方向鋪展,延伸,越走越遠,最終無法會到過去。

淚水,順着臉頰一滴滴滑落。我看見,每一滴淚珠中都有一份滿滿的回憶,惆悵從腳底緩緩升上直至頭頂。一擡頭,看見一碧如洗的澄空。我看見那個可愛的小男孩,爬上白雲的頂端,再也不見了蹤影。從今以後的每一個夏天,都只會是我一個人慢慢度過吧。我們,已經是一個被你遺忘的代名詞。

你還是忘記了誓言。心臟像被剜去了一塊般隱隱作痛,使我淚流滿面。匆匆歲月中的你,終究有忘記我的那一天。今年的夏天,似乎來得很晚很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