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裏柳岸散文

記得讀國小時,我還住在村子裏,週日的時候經常跟着大孩子們到城裏逛一圈。那時的縣城很小,也沒什麼好玩的去處,要說使人神往的景緻,當屬石渠西岸那排齊梢的垂柳了。

夢裏柳岸散文

石渠本是一條幹渠流經城區的河段,因兩岸砌了石頭而得名。那時我們進城,大都沿着東岸的小路拐去城裏街上轉悠。每當踏上那條沿河小路,對面那片映水柳岸總給我不盡的遐想。遠看去,即像一堵綠色編織的城牆,又像是延綿垂落的瀑布;如一列裹了綠裝的列車,又如一條青龍沿河而臥。

其實,我們村子裏也有好多柳樹,枝條多是亂着方向長的;而石渠西岸那排垂柳的枝條,卻如女孩剛洗過的秀髮,絲滑地垂下。我醉於那片景緻,卻不曾接近過她。終於在一個春季的雨後,因爲要去位於西岸的書店買書,我獨自踩着西岸的人行輔道走進那片柳蔭裏,和她有了一次近距離的相望。層層垂下的柳絲映着小徑延伸,嫩綠的光暈從柳絲間透下,恍若置身於夢幻長廊裏。纖挺的枝條隨風輕擺,就如飄着旋律的五線譜;而枝條上剛吐出的團團葉芽,分明就是吟唱春天的音符。還蜷曲着的葉芽裏抱着晨雨的水露,水露裏藏着嫩黃的蓓蕾,如女孩的眸子,清澈剔透。我貪婪地凝望着,葉芽慌了神,鬆落的露珠蹭着我的額頭滑下。那份清涼裏,透着稚嫩和青澀。男孩子總是不守規矩的,走着走着就三步一跳地來了精神,不自主地擡手握了一把。但那時我還不夠高,什麼都沒握到。不過我還是笑了。

工作後,城裏街前面的老榨油廠改造成了居民小區,我在裏面買了房子。就在收拾房子的時候,一團柳絮飄進了房間。我相信,房間裏是沒有風的,但那團柳絮卻依舊圍着我滾動,越滾越圓。我輕輕捧起她走去窗前,微吐一口氣,又把她送回風裏。柳絮散去後,遠處的一抹翠綠映入了眼簾——不正是那片久違的柳岸嗎?是的,這是一處緊挨着石渠的小區,我與柳岸成了鄰居。

我打開房門,跑去岸邊。垂柳長大了,顯現了婀娜的身姿,掛滿枝條的葉子,透出了油綠的色澤,散發着青春的'氣息。柳姑娘,你還記得我嗎,那個雨後進城買書的少年?不會記得了,肯定不記得了,每天這麼多人沿河散步,你怎麼會記得過來?不過今天,我已能握到你的枝條,我要與你重新成爲朋友。我擡手捋過纖柔的枝條,把清潤的柳梢握進手心裏。柳姑娘,我們是鄰居了,以後我會天天來看你,看你映水梳妝,看你隨風曼舞。

我沒有食言,從住過去後,幾乎天天沿着石渠散步。每當走進那片綠蔭裏,就忘卻了吵雜的街市,心會隨即沉靜下來。那段居臨柳岸的日子,給予了我愜意的生活。

後來,一次出差回來,突然感覺石渠變得荒蕪、空曠了,我的呼吸都跟着乾澀起來。頓了好一會,才發現對岸的垂柳不見了。頓時,視線裏的石欄、石渠和沉寂的水面,都沒有了顏色。蒙在灰淡的蒼窘之下,彷彿置身於殘垣廢城。我悻悻地回到家裏,撥通了政府裏一位朋友的電話。他說柳樹都三十多年了,已經開始乾枯了,該換換樹種了。

不久後,岸邊果然換了一種名貴的樹種。朋友提及過多次新樹種名字,可我至今沒記住過,也未曾刻意看過它們一眼。能稱得上“名貴”的樹木,都會有好多粉絲,自然不會差我這雙目光的。再後來,那周邊改造成了商業區,整夜的喧囂吵得我幾近崩潰。於是,我選擇了逃離。

垂柳消失了,我也搬去了別處;但那片曾經的柳岸,卻總縈繞在夢境裏。夢中,我常常像個孩子般咯咯地笑着,一蹦三跳地奔跑在透着嫩綠的柳絲下面;醒來,卻是撒滿牀頭的月霜,映着我滿是贅肉的腰腹。我還能跳得起來嗎?早就跳不起來了。

上陣子,陪朋友去青島訪友。席間,朋友的友人說:“昌邑的確變化很大,記得二十年前去過一次,只有兩條像樣的南北馬路。其中一條去賓館的路上,有一排特漂亮的垂柳,枝條都剪得楞齊。可去年過去,逛了好幾天,竟沒找到那條街道。”我說:“那條街道可能你真找到過,但垂柳肯定是不會再看到了。不光是你,我們也都看不到了呢。”朋友插話說:“不,還能看到。當年天水路改造,的確處理掉了一部分乾枯的柳樹,但還有好多還行的都挪到富昌街以北的河段去了,連那些石欄都挪過去了呢。”我聽後心中一振——她們竟然都還在!那麼小的城市,這麼多年來,我竟然不曾知道過。飯罷,我沒有陪朋友繼續會友,自己開車回了昌邑。

我把車停在了遠處的路邊,沿着富昌街小心向橋頭走去。掠過最後一個單位的牆角,那片夢裏縈繞的柳岸真地出現了!柳絲青青,石欄依舊,就如整座城市都南遷了一段,唯留了這片柳岸沒動。

我繞過橋頭,跑去樹下。還是熟悉的身影,身姿更顯妖嬈,葉子依然油亮。一條柳梢蹭到了我的額頭,擡頭見,垂挺的枝條隨即彎出了柔美的弧線。我擡手握住了枝條,那份清潤,那份纖軟,就如同握到了昨天……

回家後,我上網搜索了柳樹的知識。的確,垂柳過三十年後很容易因蟲害而枯死;但精心呵護下,也有能避過蟲害的,壽命甚至可達百年以上。真該感謝辛勤的園林師傅們,把我們那片兒時景緻留到了今天。

心中的柳岸和我已各居城市一方。儘管找回了她的身影,卻沒了前去遛彎的條件。好在我還擁有夢境,醒來時也不會再那樣沮喪——因爲我知道,她偷藏於北郊那片悠然之地,依舊會在春天裏吐綠,夏日裏梳雨,愜意地裝點着多彩的四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