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裏依舊，我還是我，你還是你，還是老地方，似乎一切都不曾變過。
夢外人非，我長大了，你不在了，那個老地方，你一定找不到了。
那年，我懵懂又愉悅地來到一個又離你更遠的城市，開始自己又一站未知的旅途。炎夏尚存，初秋已現，我還沉浸在初來的喜悅中。一切的一切，對於我，是那麼新奇。而你收回的新麥還在家中禾坪上沐浴初場陽光吧？你怎麼就來不及品嚐又一年的新稻香呢？那裏就那麼好？您就迫不及待地要去嗎？你還來不及聽我說說這裏的景色，來不及聽我初次遠回時到家的叫喚。待我因你回家時，我再如何叫你，你都不會應我了，只看到你縮在一方小盒中，曾經那麼強壯高大的你，那時那刻，會不會擠的不能呼吸了呢？我怎麼忘了，你永遠都不再需要呼吸了呢。
如今差不多三年過去了，猶記得那時，我突然接到外婆的電話，說你已病的不能說話，甚至意識也有時不太清醒。外婆猶在哽咽之中，而我已嚎啕大哭，那裏還記得自己身處何方已不是可以隨便大哭的年齡了呢？曾經那麼健康的你，爲何一下子就這樣了呢？那時的我，只是心疼你在忍受的痛苦，哪裏會料到，死神已在向您招手了呢？我不知道，您會那麼快就離開？才一星期，您就走了？家裏還不想讓我知道，只是那電話裏的悲傷，怎能騙過敏感的我呢？沒有初次的禁不住的慟哭，只有默默地想：“您不在了，我再也看不到您了。”不知不覺眼睛就溼了，怎麼擦也擦不幹……
您走了，再也不能出現在我的面前，只是夢裏，你還在，還在勞動，小小的我還跟在你後面幫忙。都還在，就像您真的還在，那麼平靜，那麼真實。夢醒，才發現，只是夢一場，那夢，永遠都不可能成爲現實了……
您走以後，我總想提筆懷念您，只是我們都是那麼的平淡，猶如我們所在的村莊那樣平凡而又安靜，沒有大風大浪。您沒有豐功偉績，也無大過大非，就像中國的許多鄉民一樣，放在人堆裏，就猶如一顆細沙落在大漠，哪有什麼可寫的呢？平時的我們，除了勞動，哪還會有其他什麼特別的呢？沒有煽情的話語，沒有深刻意義的教育哲思，沒有費盡心思的教導，沒有……什麼也沒有。
可是，我還是想寫您。誰說平凡就沒有故事？誰說您在人堆裏會找不出來？也許對於中國，您只是她一個芝麻大的國民。可是對於我們這個家的集體來說，沒有您，猶如無將之兵。平凡的人，自有平凡的故事，那故事，同樣讓人無法忘卻，無法平靜。古今中外，英雄偉人、奇山異水固然讓人敬佩和讚歎，卻遠不如自己身邊所處的人和地方的故事那樣讓人動情，哪怕那人那景平凡不已。
自我懂事起，我就知道您是我強壯有力的外祖父，那時的我不敢想像您是怎樣把一捆直徑幾乎一米的柴薪，放在您那不及一根筷子長的肩膀上並走上一個多小時的山路扛回家。也不能想像您的`肚子怎麼能裝下幾大海碗的飯食。
在那裏，您是出了名的勤勞和老實，那時，村民農忙之外，都 會去做“小工”以貼補家用，很多人喜歡請您去做“小工”，因爲您幹活從不偷懶，從不貪小便宜，哪怕主人家沒在照看。在我印象裏，外婆常說你的耐性、耐力極好，哪怕再苦再累，您也從不抱怨。去世前幾年，您出了車禍，右腿膝蓋以下植皮以後都成了褐色，那幾個至您離開都愈不了的疤，總是流血水，卻從不聽您呻吟一句，以至於外婆都問您痛不痛。就是拖着這傷腿，您還是會去幹農活，甚至上山砍柴下田耕地。常人一點小傷尚且不便，何況您……只是身在農村的您，閒不住，瘦弱的外婆也別無他法，只能盡力讓您不要過度勞累感染作傷口。您所忍受的痛，是我無法想像的，更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
您勤懇老實，堅韌不屈，卻也是固執的，有時我都會被您氣到卻什麼也不敢說。您和外婆一輩子，吵過，打過。懂事以後，我也會覺得你的有些話，真的挺傷人的。只是，吵鬧在所難免，吵了鬧了後，生活還得繼續，而不像有的人家裏，吵鬧之後，不勞不動，您和外婆都不是這樣的人。
如今想來，用我的話來說，您不是個外向的人，相反，外婆比你外向。但是您也不是靜默不苟言笑。茶餘飯後，您總是捧一大碗米酒喝着，這時，一大羣弟弟妹妹便圍着您，讓您一人一口喂小鳥般喂着，何其溫馨；心情愉悅之時，吃完最後那一口，您總會用您那特有的語調說一句“吃飯了”；當我打一噴嚏時，您總會笑着說“哦，“囡婆”，你的老公想你啦，說你咋還不來”，我憾事後，總會被您羞的滿臉通紅在一句“想你”……
時光容易把人拋，您被拋離了軌道，而我還時常憶起您揹我時我把玩着您後頸上紫色的肉球的場景；給我買的方便麪和榨菜：憶起您在那深山的小屋裏炒的韭菜炒辣椒的味道，還有那把大大的飯勺上的鹹鹹的淡淡的鐵鏽的味道……那麼多記憶涌上來，只是已成了記憶。
“失去後才知道珍惜”，只是再也不能擁有。你若不曾離開，我怎會知道原來我對你也是這麼的依賴。是不是總要經歷一場別離，我纔會懂得珍惜，只是這場別離，是永不再見。您不會知道，自您離去，每當夢到外婆有不如意之時，我心就不安，總要打個電話回去才安心。
歲月悠悠，您留在了歲月裏，或是，真的有輪迴，希望您來生不那麼辛苦，此生，至您倒下的前一天，都是在農田裏。所以來生，我希望您閒適些。您教我的持久忍耐和勤樸。我會好好珍惜。
您的離別，讓我初次體會死別的無奈，讓我更懂得有些人，有些事，走了就不會再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