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屋不再散文

一直以爲,最具鄉土氣息的建築是土坯房。那曾寄住着鄉村靈魂的土屋,也曾予我無盡的溫暖。

土屋不再散文

土屋樸素而簡單。它的地基是絕對夯實的,這才保證了土屋的穩重方正,秋末收割完剩下的牛羊不吃的秸稈,是構建牆體的最佳材料,和特製的粘土混在一起,便成了土屋堅硬脊樑上的骨骼筋脈。尤其房頂最具鄉土氣息,河中的草葦被精心剪裁成合適的尺寸,編製成席面,再抹上蠟油,蓋在土屋上,便成了最實用的房頂,遠遠望去,還泛着青色的席面猶如一匹絲滑的綢緞披在土屋的肩上,爲整個小村莊平添一抹生機。

土屋是一份最溫馨的記憶,洋溢着最難捨的情懷。

夏日,村莊是多雨的,一下就是兩三天。細如牛毛的雨絲,密密地斜織着,房頂籠着一層水汽,席面經過雨絲盪滌,越發得蒼翠欲滴。雨絲在席面凝結成滴,順着斑駁的牆面,緩緩滑下,勾勒出一道道生命線條。幾縷炊煙嫋然升起,房頂又罩在一片朦朧之中,在雨中定格成一幀祥和恬靜的畫面。田裏勞作的男人們扛着鐵鍬,走在泥濘的小路。雨絲順着寬鬆的領口,鑽進衣服,涼絲絲的。土屋悄悄地張開懷抱,屋裏,女人關切地替男人擦乾溼漉漉的頭髮;屋外,炊煙裊裊,細雨霏霏,土屋安然。

臨近新年,一場冬雪彷彿是上天賜予土屋的'一件新衣,雪花飄落,素潔一片天地,一棵樹落盡了樹葉,脫去生動,留下夢一般的剪影。孩童們在雪地上跑着跳着,女人們從土屋裏追出來給孩子們整理微皺的衣襟,男人在土屋肩膀貼上大紅福字,鞭炮炸開的煙火照亮了土屋,溫馨而祥和。空氣中瀰漫着硝硫的味道,雜着年夜飯的誘人氣息,在土屋房頂上氤氳成濃烈的新年氣氛。昏黃的油燈燈光從土屋眼角流露出來,歡笑聲迴響在土屋心中。屋裏,人們圍坐在一起,舉杯把盞共敘團圓,屋外,雪花飄飄,燈火點點,土屋欣然。

土屋精心地維繫着這一份溫馨,它渴望這樣一個美夢,永不醒來。

然而,人們總是喜新厭舊的,於是土屋註定要消失在人們的視野。人們開始喜歡上了紅磚白瓦搭建的高樓別墅,於是土屋被無情拋棄,時間的車輪碾過一切,當發展之勢展現出他不可阻擋的力量時,土屋在這摧枯拉朽的攻勢下,土崩瓦解……

如今,整個村莊像極了一座蕭瑟荒涼的古戰場,它在和時間的較量中一敗塗地,於是時間以勝利者的姿態,搜刮一切,佔領一切,摧毀一切,徒留斷壁殘垣,滿目蒼涼。昔日光滑似錦的席面早已失去光澤,皺縮着殘破的身軀,毫無生機;結實厚重的牆體在與歲月的交鋒中遭受重創,露出深可見骨令人心悸的傷口。土屋真的老了,老得像一位行將就木的羸弱生命,它曾看着鮮衣怒馬的少年如何被歲月熬成白髮蒼蒼的老者,如今,卻是終於輪到它了……

面前的院落,稀疏的長着些雜草,靜靜地匍匐着,在雜草的附近,幾株淡黃色的野花,披着從昨夜走來的露水也安靜着。一株不知名的植物已經枯掉了葉子,卻盡力開出了一種像蒲公英一樣的花球,一陣風吹過,帶着夢的碎片和着不捨的淚水,爲丟失的時光感傷。

土屋看着一座座高樓拔地而起,遮天蔽日,擋住了太陽的目光,於是連陽光都忘記了它,它被丟棄到陰暗角落。它看着人們滿心歡喜地住進明亮舒適的新房,它看着失去家園的流浪狗痛苦的哀嚎,卻換來心煩氣躁的人們的拳打腳踢,它看着水泥地蠻橫的窒息大地的生機,脆弱的花草被碾得粉身碎骨,它看着一種文明以一種理所應當的態度強行抹去另一文明,乾淨利落。

塵歸塵土歸土,土屋還是倒下了,倒在人們遺忘的角落,像一張歲月的便箋,被丟在不知名的昨天,連着一代人溫馨的記憶,被掩埋在歷史的塵埃,化爲一抔黃土。

或許,在無人記起,因爲記得的人業已老去,但一定有人會回來,那是他們會想起那寄住着鄉村靈魂的土屋,他們會無辜地詫異,“我的土屋,在哪裏?”

是啊,我的土屋,在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