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散文

安安是我給我家燕子取的名字,安安落戶我家純屬意外。

安安散文

自從去鄉下舅公家看到他堂屋的兩窩燕,便一直渴望家裏也能招來一對,可是每到春天,只要看到有燕子進來打探,我先生嫌麻煩,總是驅趕,將玻璃拉得緊緊的,拒它們於門外。一年又一年只能悵然與它們擦肩。直到前年那次意外出現。

還清楚地記得那夜,噩夢中醒來,冷汗淋漓,有種很不祥的預感,再不敢入睡。似乎生來就一直對夢境有種莫名的直覺,一次次的驗證越發讓我惶恐不安,有時甚至有些懷疑自己有些通靈。果不其然,黎明時分,鄰居的意外求助,讓我先生捲入了一場慘烈的刑事案件。

七十二小時被警察問詢,陰森森的警車,血腥的事故現場令人不寒而慄。虎視耽耽的警犬讓人毛骨竦然。警察冷冷地告誡血衣血鞋破案前不得丟棄。一邊深陷鄰居莫名慘死的哀痛,一邊是對案情無法預知的恐慌,事故現場佈滿了我先生的腳印與指紋,他笨嘴拙舌能否撇清,萬一是一羣庸警怎麼辦?是否只能當替罪羊,再也難以洗脫,豈不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不記得那七十二小時到底是怎樣捱過來的,當案情終於真相大白,才注意到我家的白色瓷磚上,星星點點滴落着暗褐色的泥漿和草棒,往上一瞅,日光燈管上一個碗型鳥巢已初具雛形。想來鄰居大娘安慰得沒錯,燕子是向善向暖有靈性的,燕子來家,安康吉祥,斷不會有牢獄之災。從那一天開始,我家的燕子便有了個祥和的名字,我最鍾情的一個詞——安安。

一年又一年,燕子來了又去,去了又來,此時的安安是否還是舊年的安安?我無法確定,或許,安安只是我的家燕,也或許安安只是我對家燕的一個暖暖的暱稱,它們是與不是,又有什麼關係?

在我心裏,燕子一直是溫暖而神祕的靈物。自從店裏被它們壘上精緻的燕巢,也算近距離,或者說零距離與它們朝夕相處,不覺已經三年多了。每次不經意擡頭,依然恍若夢境,望着那一對忙碌的身影,看它們忙進忙出,一次又一次精心打理着巢穴;看它們恩愛有加,交頸纏綿;看它們分工協作,各司其責,孵蛋、打食,撫育後代……閒暇時聽着它們低低的呢喃,所有的憂傷、惆悵、不安、焦慮與惶恐,一點點被稀釋得透明,柔柔地融化。

日子在與安安的不驚不擾中悄然滑過,似乎慢慢忘記了那些可怕的夢魘,慢慢忘記了那些關於夢境恐怖的預言與指引。直至五月,那個大雨傾盆的日子,當我看到,我的安已被鄰居頑劣的孩童用棍子抽倒在地,沒了氣息。它眼睛圓睜,羽毛落了一地。不祥的預感瞬間襲上心頭。

果不其然,安獨自一次接一次衝進雨幕爲雛鳥打食,卻總是絕望而歸。天漸漸黑了下來,安用嘴將它們親愛的孩子一個個拋出巢外,整整五個,樣子何其慘烈。雨聲越下越大,大得我再無力分辨哪些是雨聲,哪些是安的悲鳴。

我不忍責怪那個頑劣的孩子,畢竟他被他的母親狠心拋下,再無音訊。看着這個髒兮兮的孩子,想到那個妖冶的女人花枝招展的樣子,心越發悲涼,到底有怎樣的誘惑足以拋下年幼的.孩子?或許有些人真的不如我的安安簡單,簡單到比有些人更懂什麼是生活,更懂什麼是愛情,什麼是責任。

看着安淒涼孤單的身影,我搜了下《鳥類的愛情》,一條又一條,似乎所有的觀察數據都預示着我的安不久就將另覓新歡。放下手機,我靜靜望着我的安,不知該替它悲,還是喜。就在此時,就在我的凝視中,安從巢裏一躍而下,猛然一個俯衝,一頭撞上牆柱——那個它每日經過無數次的牆柱,應聲倒地。我縱然設想過無數種安的離開,迷路、中毒、移情別戀,卻唯獨沒想到會以如此悲壯的方式。

雨幕將夜遮擋得更爲漆黑,我打開垃圾桶蓋,翻出已經冰冷僵硬的安,輕輕地將它與依然柔軟滾熱的安並排安放進一個藥盒,腦海中陡然冒出弘一法師的回答“愛是慈悲”。我雙手捧着小小的紙盒,感覺沉重無比。雨夜中,用花鏟將它們埋在向陽的河堤。起身,才發現頭髮早已溼透,貼在臉上,冰涼。我用力抹了抹眼睛,試圖看清來路,早已分不清是雨是淚。

接下來諸多的不順似乎又一次證實我不祥的預感。老爸意外骨折,生意的不景氣,頻繁地被三角追債,讓我陷入前所未有的低谷,似乎要將我吸進一個巨大的漩渦,而我,兩手空空,無一物可抓。

命運就是這樣,偶爾會扔幾塊亂石,即使不被絆倒也讓你打個踉蹌。腦海中不時閃現安死前的決絕,當你連死都不怕了,還有什麼可怕?生活的苦難與不幸更容易讓我們清醒,也只有在苦中才更明白也更珍惜快樂的真正含義,苦,也沒什麼大不了,只是通向甜的歷練與鋪敘。

安安的巢穴孤獨地立在那,默默記載下安安曾不遠萬里的遷徙;記載下安安一點點壘起的溫暖與陽光;記載下那樣一對精靈對愛與責任無聲的誓言。人生或許就是這樣,壞到一定程度自會迴轉,除了坦然接受,去背,去扛,還能怎樣?老爸在一天天康復,緊追的債主被我拆東牆補西牆慢慢堵住了嘴,日子也在精打細算中漸漸好起來。我也從令人窒息的無措中緩過神來,漸漸遠離夢魘,忘記那些人生的無常,忘記歲月令人慌亂的騷擾,忘記時光無情的侵略……

我知道,安安的巢穴還在,日子一定會如我期望的那樣,慢慢好起來,而燕巢新的主人也一定會出現。

一對新燕擦着我的頭頂飛進,我甚至感覺觸到我的耳朵。我相信,它們一定會留下來。我仍舊無法分辨它們的雌雄,還叫安、安吧,挺好,永遠也不會叫錯。我甚至無法知曉新來的這對是否是我死去的安安的子女或者親眷,其實是與不是又有什麼關係,燕巢是安安的,安安也是永遠是屬於“安安”的。

我知道我會更用心地守護着安安的燕巢,守護着這對嶄新的安安,讓它們安全而安心地住下來,安然地恩愛纏綿、繁衍後代,更祈求自己能有一份寧靜平和的心境。有時,我會恍惚,到底安安是我的客人還是主人?似乎它們纔是自己生活的主人,一生追求溫暖的路徑,不惜跋涉萬里;爲愛而活,心甘情願,無怨無悔,甚至不惜赴死。選和睦爲鄰,擇良善爲友,凌空而居,悠然自得,即使只擁有僅可容身的“蝸居”,仍不忘精緻一生,優雅一生。而我,只是那個爲生活而遷徙,不得不負重前行的旅者,它們纔是我的守護神,溫暖着我孤單脆弱的靈魂;它們纔是我的老師,教會我怎樣在安靜平和裏將自己妥妥安頓,更好的活,更好的愛,更好的生。

美貌是老天賜的,可遇而不可求;大富大貴的概率又太低,這世間又有幾人能擁有?人生的無常與不順在所難免,沒誰能一帆風順?唯有像安安那樣,做自己的主人,做生活的主人,過自己溫暖、安寧、祥和的生活。我只需安心做個簡單平凡的女人,找回歲月深處的恬淡與從容,把簡單的日子過得精緻,用愛與趣味填滿生活的寒涼空隙。一生不長,沒有誰能掠奪我的溫暖和長情,我相信,有安安一路相伴,我將走得更輕、更穩,也更從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