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承千年的江南絕活隨筆

狼毫不是狼身上的毛,而是取自黃鼠狼的尾巴;羊毫產自長三角地區,一隻羊最多隻出四兩……

傳承千年的江南絕活隨筆

湖筆的傳承,得從一個傳說了兩千多年的故事開始。

秦朝大將蒙恬被秦始皇遣往江南購置珍玩,私自將銀兩用於賑災而不敢回朝,在善璉西堡村的永欣寺小住。其間,蒙恬偶然救下西堡村的溺水女子卜香蓮,兩人互生情愫。

一次打獵歸來途中,蒙恬發現山兔毛可供製筆,便將兔毛納入竹管,卜香蓮又在無意間用石灰水將兔毛脫脂,製成毛筆。從此,在蒙恬夫婦的傳授下,西堡村民世代以制筆爲業,並祀蒙恬爲“筆祖”。

上週,一個細雨朦朧的日子,我們來到湖州善璉,尋訪這個煙雨中的江南小鎮,如何製出名傳天下的毛筆,還有它藏在名氣背後的艱難與落寞。

一根羊毫 於千萬羊毛中挑選出來

守着歲月的斑駁,古鎮善璉,在冬雨中顯得格外安寧。於鎮上唯一一條古街的石橋上,依欄而立,俯身看溪流淌過。

猶如這溪水,一枝枝湖筆從這裏源源不斷地流出,與徽墨、宣紙、端硯一起氤氳成一紙紙水墨卷軸,或懸於廟堂之上,或束於館閣之中。

善璉湖筆廠就坐落在古街的最南端。這是湖州最大的一家筆廠,曾代表着一個時代的榮光。

一棟4層樓老房子裏,制筆車間並沒有想象中的忙碌和喧鬧,窗明几淨,排成直線的工人各自做業,井然有序。空氣中瀰漫着膠水、羊毛、木料混合的味道,牆上貼着各道工序所要注意的事項。眼前這一切,有種時空錯亂的感覺。彷彿置身50多年前,它剛落成時的樣子。

作爲傳統手工技藝,每枝湖筆的成品都要經過筆料、蒲墩、水盆、結頭、裝套、牛角鑲嵌、擇筆、刻字等多道工序。我們的最初體驗,就從水盆這道工序開始。

47歲的王曉華成了我們的第一個師傅。作爲入行30年的熟練筆工,她每天要坐在水盆前10個小時,按件計酬,一個月下來,收入在1000元上下。“冬天,長時間浸在水裏,加上羊毛中的細菌感染,手經常被泡爛。”王曉華的技藝傳自她母親,可到了她這代,說什麼也不捨得讓孩子再當筆工了。

到她手中的羊毛經過脫脂和浸泡,已經有了筆頭的雛形。她從中挑出無鋒的雜毛。因爲要用右手大拇指和刀片一起把雜毛夾掉,她右手的大拇指關節磨出厚厚的繭。

我將手伸進盆中,冰冷的刺激和混雜着羊毛所帶來的瘙癢,讓人感覺很不舒服。王曉華趕忙在盆裏爲我加了點熱水,這也是她在寒冬時,唯一“改善條件”的方式。儘管師傅悉心指導,但我們挑出來的“羊毫”,依然滿是雜毛。

“我們湖筆最擅長做羊毫。羊毛是一定要用長三角地區所產的山羊毛才行。北方太冷,山羊毛太軟,沒有鋒。我們浙江上虞和江蘇的無錫、南通一帶的山區,春天吃草,冬天吃桑葉,這樣的羊毛含蛋白質多,又嫩又細。”王曉華說,“只有這些地方的羊毛纔會有一段半透明有韌性的鋒穎,有鋒穎的毛筆才能寫出鋒韻。”

並不是所有的山羊毛都能用來制筆。“一隻羊大概也就4兩筆料,主要是羊肩胛附近的毛,帶峯的更是不到一半。”

除了羊毫,善璉湖筆廠還產有兔毫、狼毫等諸多品種。“狼毫可不是狼的毛做的,用的`是黃鼠狼尾巴上的毛。”這些筆料按不同的質量和長短被分成10多個等級,分別用在不同的筆上。千年前,白居易的一句詩貼切地描述了制筆過程的繁瑣:千萬毛中選一毫。

除了水盆的浸,梳、落、撥、抖、連、揀、裝、刻……每一道工序,都需要長期的操練才能得心應手。所以,筆工每個人只學一兩道工序,做水盆的只學水盆、擇筆的只做擇筆。所以湖筆廠的工人,絕大部分人,守着自己的一道工序,一干,就是一輩子。

55歲的翁其昌每天坐在固定的位置,戴着老花眼鏡在筆管上刻字。這一坐,就是30多年。祖傳的技藝,加上30多年的磨鍊,他已是廠裏3名被評爲湖州市工藝美術師中的一員。在一枝長10多釐米,直徑不到2釐米的筆管上,半天時間,他可以刻一篇三百多字的蘭亭集序。不過,儘管已是工美師級別,他每個月工作30天,收入仍然只有1000多元。

“一線筆工的收入太低了。”翁其昌說,普通筆工在廠裏的月收入不過七八百元。

這和30多年前剛進廠時形成了鮮明的對比。1980年,翁其昌還是靠“託關係”進的廠,那時湖筆廠的工資比一般的工廠高。但優越感並沒有保持多久。10多年前開始,湖筆價格的漲幅遠遠小於原料和人工價格的漲幅,作爲唯一能控制的成本,一線筆工的相對收入持續下跌,如今已沒有年輕人願意做湖筆。“最後一批進廠的工人還是在十幾年前,後來就再沒年輕人幹這個了。現在鎮上的六七百名筆工裏,40歲以下的不會超過10人。”

再過幾年,翁其昌和同是刻字的妻子都要退休了。傳了三代的家族祕技,再也傳不下去。唯一的女兒在湖州黃一品筆店做銷售員。“沒學什麼技術,但工資卻比我們夫妻都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