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星星消逝無蹤,大地只剩一地殘雪敗葉。
我四處奔波,探聽你的消息。
爸爸,長路漫漫,積雪一樣壓在胸口的日日夜夜,有太多淚不停奔流。
這一年的每天每夜、每分每秒,想象你推門而來,放下鑰匙,換上鞋,先到臥室親親孩子們,然後去廚房看看忙碌的母親。最後,發現躲在陽臺的我,憂傷地望着落盡的夕陽。
這一年,你醉了幾回?咱們家的酒規從來傳男不傳女,我的酒量還未長進。我愛那些毒藥,學着你的樣子端起酒杯。可憂傷總是先溢出酒杯,比我還要沉醉。
風吹動路邊的野花,雲朵翻過山樑。
這樣熟悉的夏日,這樣適合對飲的日子。
爸爸,爸爸,我輕輕叩響你的院門。四野寂靜,只有我的心跳。
爸爸,爸爸,我怕一轉身與你撞個滿懷,你看,酒灑了一地。
2春聯貼上了。窗花粘好了。
門前的雪也掃乾淨了。地窖裏洋芋和蔬菜夠一個冬季。我們在陽光下,靜靜地等待。
說起你,時光回到了從前。我們的眼角有淚,誰也不願擦乾
我的母親,那個憂傷的女人比我又矮了一截。她常常一個人出神、嘆氣,對着碟子和碗筷說話。她出門不帶鑰匙,炒菜忘記放鹽,靠白色藥片入眠,她的眼淚已經流盡,生活沒有滋味。
有時候,會忘記你不在。
泡好茶,擺好碗筷,洗淨雙手端坐桌前。
我學着晚飯後散步,走得比雲朵還要慢。
街道,廣場,田野,我總是很流連。
憂傷的期待,鑽心的疼痛,我一一經過。對面走來的人,我想認錯,給他一個擁抱。我常常這樣漫無目的地走着,常常被面前的一株野花、一塊石頭驚醒。
我又多愁善感了,爸爸。沒有人再寵我。
多少個夜晚我想去遠方,在無人認識的小鎮孤寂地寫信。
天空蔚藍,無邊無際,看着大片雲朵,我會憂傷。
春天多麼短暫,更多的雨季緊隨其後。
我像一朵蘑菇,一夜之間就長大了。
3膝下的雪,悲傷,冰涼。
我來看你,借一株柏香、幾張發黃的冥幣。紙錢轉眼成灰燼,無聲的大地多麼淒涼。
孩子追逐火團,忘記一場場寒冷的侵襲。
雪多麼白,像一雙飽含淚水的眼睛。
我們在大地深處,再也沒有相見的機會。
爸爸,無數次想象這樣的畫面:春日的早晨,和你聽綠陰中清脆的鳥鳴。夏日的午後,陪你喝茶看雲彩慢慢遮住天空。秋日的黃昏,一起聞媽媽從田野回來的味道。冬日的夜晚,燒旺你的爐火,撥亮你的燈盞
紙上的話飄散在風中,我就這樣空想着,浪費掉那麼多好時光。
這個塵世,不值得你留戀。那些男人不值一提,他們耗盡我美好的青春時光。
爸爸,放下酒杯,熄了燈,穿上新衣,插上鮮花,我們一起去看新月升上來。
4爸爸,我向你坦言:我想停下來,誰也不愛。我東奔西走,仍在尋找。不斷告別,彷彿每一刻都會成爲最後。
我回不到那裏了,你該出來陪陪我。
鄉愁太深,我看不清自己。
寂寞太多,走着走着,我們就走進霧中。
我的小老頭,我有和你一樣的.胎記,一樣的大鼻子、黃白的皮膚,風一吹就彎的身子和多餘的眼淚。
我的小老頭,一頓吃半碗飯,喝一碗酒。
我的小老頭,帶我到這塵世多不容易。
我的小老頭,如果你看見我,就請咳嗽一聲
5排卵疼是一種什麼樣的病?
長年獨居,使我常常忘記自己還是個女人。三十多年來,我還沒弄清楚自己的身體。
哦,爸爸,這一次,不是小腹冰涼、乳房腫脹,不是末梢神經炎,不是軟肋骨炎,它更像半夜醒來的空疼。
B超不能照出它的病竈,西藥中藥不能消炎止痛,身體裏有千萬個小小的我,奔跑着喊着:爸爸,爸爸
這些奇怪的疼,不知道還要跟隨我多久?
這些小小的我,不知道還要多久才能找到爸爸
幸福樹又長高了,發了新芽長了新葉。那些明亮的小小的手掌,擦拭一個又一個漸漸暗下來的黃昏。那些細小那些鮮嫩,讓我顫抖,戀戀不捨。
我痛恨自己,不能全身長出幸福的葉子。我痛恨自己,我覺得讓他在此時愛上我是種罪過。
那些令人心疼的時光都浪費在我身上,讓我感到羞愧。
6對不起,爸爸,你給我心,你給我眼睛,我卻用它來荒廢時間。
時間是有限的愛,一刀一刀削我剩骨。
風一吹我就碎了,愛也已經把我摧毀。
天要黑了,我再也不能說愛。
請你帶一場秋雨,洗淨我的罪過。
爸爸,這個秋天真冷,我無處暖身。
人們說的幸福是什麼樣的幸福,草尖上已結滿了厚厚的冰霜。
那冰冷到我牙根,讓我害怕到顫抖。
山上的青稞已收割乾淨,一年又過去,我還在這裏,等待天變暖和一些。
爸爸,我坐在大霧的早晨,不能減輕一些痛苦。窗外的冷氣不斷滲進來,把我緊緊貼在地上。有沒有一雙溫暖的手,陪我到天亮?
冰冷的四壁徹骨地黑,我看不見真正的自己。什麼都沒有改變,我依舊穿着單薄的衣衫等在窗前。
樹葉一片一片落下來,我看着看着眼淚就流下來。
天空冷清空白,誰也不能把我扶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