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三弟短文散文

萬想不到三弟會離開我們,在那樣一個漆黑的夜晚,他頑強的與可惡的癌症搏鬥了八個月,最終,撒手離去了。

悼念三弟短文散文

我不願意用死這個字,因爲這個字象針刺猛觸到我們兄弟,他的妻兒,我們的還健在的老母親的心上,頓使那風緊夜黑的四圍變得更加昏暗,長輩哀苦的哽咽,晚輩傷痛的號哭———使這夜晚格外的悽慘。

三弟怎麼會死呢?那樣活潑健壯的一個人,現實是如此無情,多麼希望他還和我們在一起,談論人生,探討技術,海闊天空,吵嘴打架———可這不能否認的事實,無情的擋在我們面前,任憑他妻兒苦楚的啼哭,我們傷痛的眼淚,三弟安靜的合着雙眼,永遠的沉寂了。

我不願意去寫那哀痛的,訣別的時刻,我也知道,不該總是浸在這哀痛中而不自拔。但對三弟的思念卻頑強的縈繞於腦海,在這悽清酷冷的冬夜,往事隨難抑的淚水緩緩流淌。呵——三弟呀,你若在天有靈,當知爲兄這無邊的傷痛———

三弟小我兩歲,屬馬。很小的時候,我們的`祖父還在世。爺爺曾經說過:三弟生辰八字好,有福———這些我不懂,只知道三弟和我,以及和我們相彷彿的一代人並無什麼福氣可言。那時候,正是國家困難時期。我們家七口人,爺爺,父母,再就是父母膝下一順水的排着我們哥四個,靠着國家供應的有限的定量,我們似乎永遠不知道“吃飽了”三個字的含義。

我和三弟,四弟年齡相近。走到哪兒,他們幾乎總是伴在我身旁。春天去野地裏挖野菜,夏天到河裏撈魚,秋天去鄉下撿地,冬天上山打柴———這些便是我們童年漫長的記憶。

記憶深處,極小的時候,三弟常扒着鄰居家的窗沿上看人家吃飯 。鄰居家三個女孩,飯量輕。鄰居嬸嬸有時捏一個小飯糰給三弟,三弟便很高興。小手上託了飯糰,顛顛的跑回來讓給我,我不忍心分食那小團米飯,還笑話他:管人家要飯,臉皮厚,三弟便訕訕的。打那以後,再看不見他扒鄰居的窗沿了。

一次,四弟病了。發高燒,想吃冰棍。母親極仔細的從一把零錢中揀出五分錢,吩咐我:去給四弟買一根五分的冰棍。那時的冰棍,分三分五分的,能吃一根五分的冰棍,在我們來說,是莫大的奢侈。三弟隨了我,冒着濛濛細雨跑到很遠的做冰棍的地方,買了冰棍。回來的路上,三弟瞧着我手上的冰棍,嚥着口水說:“二哥,冰棍都化了,舔一口吧。”我有些猶豫,可還是把冰棍遞給他。三弟舔了一下,很滿足的把冰棍還給我,我們加快腳步往回走,走一程,冰棍又溶一些,我便再遞給三弟,三弟很感激的看着我,再舔一下———就這樣,我們一路跑回家,那根冰棍已經所剩不多了———

歲月在艱苦的環境中延伸,讀國小的時候,我們都已經初通人事,知道爲家裏分憂。秋天,莊稼成熟的時候。我帶兩個弟弟去鄉下遛地瓜。這遛地瓜,就是在已經起完的紅薯地裏尋找餘下的紅薯,那時候,農村裏還都是生產隊集體的土地,農人們秋收時不仔細,地裏邊邊角角的便有些紅薯起不淨,我們這些城裏的孩子便滿地裏翻騰,趕巧了,收穫不少。那一次,我們走了很遠的路,找到一片剛收過的紅薯地,由於路遠,少有人去,地裏殘存的紅薯便多一些,我們貪婪的在地裏尋找着,用鐵鍬重新翻開我們認爲會有殘留的紅薯的壟溝,地邊——漸漸的我們手中的布袋越來越重,裏面的紅薯越來越多,我們越加興奮,忘記了時間。太陽落山了,天光黯淡下來,纔想起回家。草叢中的山路卻影影綽綽的很難辨認了。我和三弟輪番的揹着那半口袋紅薯,四弟扛着鐵鍬。天完全黑了,月亮還沒升起來,幾顆寒星在空中眨眼,秋風蕭瑟,四野裏的昆蟲叫得悽清。我們急惶惶的往坡下走,腳下盡是些雜亂的荒草,怎樣也找不到來時的那條小路。我們都怕起來,三個人緊挨在一起,摸索着,磕磕絆絆的走,猛然間,草叢中撲愣愣飛起一隻野鳥來,我們三個人一下子都癱坐在地上,四弟“哇——”的一聲哭出來,對我說:“二哥,我怕——”我緊緊地摟着四弟,強打精神說:“別怕,八層是隻野雞——”好一會,我們才從那驚嚇中緩過來。三弟從四弟手中拿過鐵鍬,說:“咱們朝坡下走,應該沒錯———”於是我們都站起來,再慢慢朝坡下摸去———漸漸的聽到了溪水聲,三弟說:“快到坡底了!”我說:“對,小河邊上該有一條小路——”這時,月亮升起來。就在不遠處,那條溪水在月光下閃着快活的浪花,一條小路蜿蜒在溪水旁。我們跑起來,心底在歡呼,全然忘記了剛纔驚恐的一幕———

那一次,到家的時候已經很晚,遠遠的看見路的盡頭,月光下有人影在晃動,我們加快腳步,漸漸看清了,是母親!

這些遙遠的記憶彷彿就發生在昨天,眼前殘酷的現實是三弟早早的離去了,我想起那些貧窮壓抑的生活,也許正是這貧窮,壓抑,塑造了三弟堅韌不拔的性格,激發起他尋求富裕的慾望,而這幾乎充斥了他的大半生。

漸漸的我們長大了,我在鄉下做知青的時候,我們家裏有了一個大的變動,因爲要支援新廠建設,父親的工作調到了一個很遠的地方。三弟挺幸運,直接進了廠,跟一位鉗工師傅學徒。我從鄉下回家,驚喜的發現,三弟已經成了大小夥子。他敞開懷時,前胸和手臂上露出結實發達的肌肉,他微笑時,顯示着剛強的自信,走路時帶着一股蓬勃的朝氣,瀟灑,幹練———我既羨慕,又高興。在家幾天,我們談起童時的往事,三弟總是說:“還不都是因爲窮——”我贊成他的話,也知道他正在勤奮刻苦的專研技術,爲改變這貧窮而躍躍欲試——

再後來,我從農村回到城裏,進了一家工廠。回家探親,見三弟經常加班到很晚,我們交談不多,卻發現三弟的技術已經到了一個很高的水平。

過幾年,我們先後成了家。忙家庭,忙事業,來往少了。大概在八二年吧,突然收到四弟的來信,說三哥下海了!我爲三弟捏了把汗——下海就是辭職,這鐵飯碗,雖然吃不飽,卻也餓不死呀!

可隨着改革的不斷推進,企業破產,兼併,重組———我也下崗了,經歷了太多的失落,彷徨———逆境中我常想起三弟在來信中對我說過的:重要的是思想的轉變,衝破舊的思想的束縛,大膽的走出去,跟上時代的發展,纔是真正的出路所在———於是不再抱怨,挺起腰桿,身上有了力量———

三弟病後,我去陪護,半夜,拉起舊話,三弟講:第一次出去給社隊企業安裝,那時的說法叫做星期日工程師。一個星期幹下來,賺了一千多元。要知道,那時三弟的月工資才46元錢。三弟說“錢到手,真的不敢相信,工友們有人將錢拋在空中,狂喜的喊:我們發財了!他們找了最好的飯店,喝得痛快淋漓———至那以後,三弟一發不可收,辭職,下海,闖特區———

不想老天竟如此殘酷,讓三弟早早的離去了。

祭奠的現場,哀樂低沉。燒出的紙灰如黑色的蝴蝶,在紛紛的雪花中翩舞,大屏幕上播放着三弟的影像,一幕幕讓人思念,讓人哀痛,最後一幕是三弟坐一隻仙鶴上漸漸的遠去了———我淚水長流,想着:三弟是去了天國。我真心的希望有一個天國,讓在這個世界上辛苦終生的人有一個幸福的歸宿。

三弟,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