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落日。
迴光返照,直指夕陽。就像德國電影《誘惑假期》裏面,根特在臨死前有一句遺言:“當我們不再存在時,沒人會再想念我們,甚至沒有人會爲我們流一滴眼淚。如果有人要紀念我們,那就快樂地紀念我們。因爲,我們所做過的惟一正確的事情是,我們活過。”
樂觀的人把落日當做一杯咖啡,還冒着熱氣兒,喝下它,會提神醒腦。有什麼可擔心的,人間有多少病,地上就有多少草藥,只要你肯去尋找。
有些人的落日鑲在身體上,比如老去的人。
志賀直哉的《老人》裏有這樣一段——
“隔着一個火鉢,老人和女子對坐着,看着女子柔軟的手,就覺得自己那雙皮包骨的乾枯的手,再也不敢伸出來了。他傷心自己那已沒有氣力擁抱女人的手臂,更傷心的是自己的心,卻不肯跟別的老人一樣地衰老。”
那個老人的落日尚有餘溫,所以傷心歸傷心,卻遠沒有到欲絕的地步。
愛在紅塵,心在凡上。奶奶竟然化了一次濃妝,很精心地描眉,塗脣。我們以爲她要去扭秧歌兒,她說不,她只想再做一次漂亮的女人。
如果老去是種無奈,那麼,老去的過程我們可以讓它儘可能地優雅。
我看到奶奶密集的皺紋裏,分明鋪陳着,一個滄桑女人的八千里路雲和月。
朋友問過我一個問題。他說和一個大半生想見的人,去一個沒有人認識的地方,擺脫一切羈絆,是否會找回原來的感覺?
我說,永遠找不回了,因爲心裏已經沒有多少空隙,心裏需要惦念的人和事太多。
從前是白紙,是雪地。
所幸,我們年輕過。如今老去的我們,惟有藉着落日的餘溫,把曾經再款款地邀上心坎,再醉一回。
落日未涼,暫且不必悲傷。
有些人的落日嵌進靈魂裏,比如絕望的人。
一個見異思遷的丈夫,離婚後的某一天,在街頭偶遇妻子。他看到妻子獨自行走時,忽然被她安詳的樣子給震撼!他的震撼大概是源於她的平靜,原來,沒有他的陪伴她也一樣可以怡然自得。
他一直以爲妻子是依附着他而活的,殊不知,當她活出自己的本色來,竟是那樣美麗。
他以爲,離開他,就如同她絕望的落日,殊不知,她依然可以把落日優雅地畫成朝陽。
幾個月前,我的朋友說,他收到一個讀者的來信。他說他是在獄中服刑的犯人,今年剛剛18歲,是個單親家庭的孩子,因爲失手把別的同學打成了重傷,不得不用自己大好的青春時光來埋單。
他不知道和誰說話,他的世界彷彿隨時就要天黑了一般,陽光正在慢慢散去。
不知,他從那兒看到朋友的文章,想辦法獲悉了地址,然後就不管不顧地和朋友說他的心事。他說他喜歡朋友的文章,那裏面漾着的'暖,讓他得以保留一絲生的快樂。他把朋友當成了最後的稻草,他心靈上惟一可以依靠的一點光,落日前的那點灰燼,還散着餘溫。
我不知道朋友的文章還有這等功效,可以令一顆懸崖邊上的心回過神來。
朋友說他很快給他回了信,是因爲他害怕他本來在邊緣,因爲不回信給他,他徹底掉下去,一輩子都爬不上來。他知道他不是天使,可是他願意因爲他那一點點兒的小善挽救一個人。
他告訴他,任何時候,都不要絕望。如果因錯過日出而落淚,那麼你看到的日落也是渾濁的。擦乾眼淚,才能更清晰地去欣賞生命中剩餘的彩虹。
他得到他的鼓勵,彷彿得到了某種光亮,接二連三地來信。從信的內容上看,他的心態正一點點好起來。
一顆心終於如釋重負。他在回信中對他說:“孩子,別怕,悔恨的淚水在洗刷歲月,可以讓你以後的生命更乾淨。落日餘熱,何必悲傷。它並非消逝,而是在孕育明天。”
分娩是痛苦的,但它可以爲你帶來一輪脫胎換骨的太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