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紀念日經典散文

嬸婆說:“婚紗,就別租了,一百個人穿過,不是新的。結婚就圖吉利,你去買套紅衣裳穿,多好?!”嬸婆是我和他的介紹人,說的很有道理。我和他擠鎮上的客車,去縣城商場選購了一套紅呢裙子。

結婚紀念日經典散文

公婆留下的房子,老的跟他們鬆動的牙齒一樣,老態龍鍾,卻倔強地佇立在那,如大地上的一棵枯樹,感覺一伸手就能推倒了似的。稻草笘的房頂,兩邊豎着黑乎乎的煙囪。

九十年代初期,鄉村女孩子嫁婆家有三個好選擇,一是嫁給吃公家飯的,一個是嫁給手藝人、生意人,第三種是有住房的,嫁過去不用辛苦蓋房子。

我屬於第三種類型。相貌平平,肚子裏揣的有幾滴墨水,可以就着白雲蒼狗,寫幾篇文章。

嬸婆是隨他那邊論輩分叫的,她是張家嫁出去的閨女,給我們撮合親事,步行六裏地來我家的。

她介紹男方:“人精明,勤快,過日子是把好手。你要是不願和老人一個鍋裏吃飯,嫁過來就分開。反正,他姐早嫁到別的村子了。贍養老人,你們都有責任和義務。”

按張姓族人叫法,她喊我大姑。她說:“大姑,你聽我的沒錯,我不掙你家豬頭,不拿你家一針一線,我就想着你倆幸福。”

我看看父親,再看看母親。都沉默着,後來,父親點着一隻紙喇叭煙,霧嵐遮着他的臉,半晌,他說:“既然是你熟悉的人,不會差。咱可醜話說前咯,別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一家人。怎麼也得向着這邊。”

嬸婆唾沫星子亂飛,拍着胸脯說:“這門親事,我敢打包票,過不好日子你找我算賬。我與小夥子家只隔一個衚衕。人品不好,我能張嘴?!犯不上搬石頭砸自己腳。”

見面那天,他從山上往家裏扛刺槐,準備柴禾,唯恐連雨天氣沒燒柴。嬸婆急火火來他家:“成子,你拾掇拾掇,去北屯相親。”

他衣服也沒換,騎自行車就過來了。

約好在三舅媽家相親的。

吃了一口麪疙瘩湯,就被三舅媽叫去了。爲了在壓抑的環境裏緩解緊張,我進了屋,在水缸前舀水咕咚咕咚喝。他早坐在堂屋的一把木頭椅子上,拿眼睛偷偷掃蕩我。

朝他瞥了一眼,他笑吟吟地迎出來,輕聲問:“來了?”

“嗯。”迴應他。嬸婆趕緊做介紹:“成子,這是青兒。”

我擡眼細細打量他,個子不大,眼睛大。皮膚被陽光曝曬,微黑。一套灰色西服上還有泥塵,嬸婆說:“成子砍了一上午刺槐,午飯沒來得及吃,也沒換衣服,就被我拽來了。”

嬸婆向我三舅媽遞了個眼色,幾個人分別坐在長條板凳上,有一搭沒一搭的,說些家長裏短的事兒。完後,三舅媽把我拉到外地:“看的怎麼樣?”

我吸拉着嘴說:“處一段時間再說吧。”

三舅母一心要成人之美,加緊追擊:“我說,外甥女,人家精神頭足,還有瓦匠手藝,告訴你,好幾個閨女等着要上門呢。你猶豫什麼?!電視裏的明星好看,也有本事,你撈不着,找他踏踏實實過日子。”

我望着腳背,幾隻螞蟻在鞋上爬來爬去,以爲我是一棵樹了。

接着,嬸婆不失時機地吹風:“你說我是嫁出去的張家姑娘,不可靠,你三舅媽還信不着嗎?”

我咬咬嘴脣,說:“好,處着吧。”

那天以後,嬸婆和三舅媽兩面跑,爲了把這門婚事做成,拿嬸婆的話說:她的小狼腿都跑斷了。

按照鄉村習俗,我們雙方有意,就該進入定親環節。他歡天喜地去找人擇日子,又屁顛屁顛過來送信。

定親選在人間四月天。

他家操持了二十桌酒席,老親舊鄰能請的都請了。整個村子像一口沸騰的油鍋,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穿着平時捨不得穿的衣服鞋襪,風火火地聚攏來。

院子裏,堂屋地,兩鋪大炕上……八月十五的核桃——滿仁(人)。

大家敞了懷吃喝,啤酒,汽酒,白酒,管夠喝。殺豬宰雞,糖醋鯉魚,素日少見的美味佳餚都上了桌。

牆根底架着一口大鐵鍋炒菜,爐筒子煙霧繚繞,油丸子的香撲棱棱飄來。

女人捆着圍裙,菜刀在案板上發出噹噹噹的音樂聲。

他們嘰嘰喳喳說着話,嘴裏吃着剛出鍋的油丸子,目光不時地掃過來。

這一上午,我是主角。我比電視劇裏的女演員都紅火,我接受着各種目光的審閱,心裏五味雜陳。我想,一輩子就嫁在這五間老宅子裏嗎?他能對我好?愛情就是這個樣子?我在一遍遍地質問着自己,對豐盛無比的飯桌,提不起食慾。

看着他忙裏忙外,白襯衣像一朵雲,在人羣中穿梭。心頭顫了下,偶爾,他趁着歇息,或者搬凳子瞄我一眼,那神情,滿滿的都是暖。

嬸婆和三舅媽陪着屯裏人說話,納晌,客人走盡了,嬸婆說到了彩禮:“你自己拿主意,要多少彩禮,不是我們能做主的。羊毛出在羊身上。他就自己,沒有爭家產的。”

平生第一回經歷這事,父親囁嚅着嘴脣,說:“嫁閨女,也不是賣騾馬,你倆以後是綁在一堆過生活,青兒,你自個說了算。”

我六神無主,嬸婆在掃帚上折下一根細蔑,剔牙,一邊剔牙,一邊說:“就給四千,四平八穩的。按正理,給兩萬也不多。關鍵是,成子無兄弟,要多了,拉饑荒還得你們還。”

他給了我四千元彩禮,定親第二天,他去鎮裏買了一輛飛鴿自行車送來。

這輛自行車算是我們的定親物。

嬸婆對成子說:“夜長夢多,你們找人擇黃道吉日結婚。”

父母沒有意見,早晚是他家的媳婦。

我點了頭。

婚期,定在九月九年級

我們的愛情土得掉渣,看第一場露天電影,坐他的自行車去鎮電影院看的,片名是《梁山伯與祝英臺》,他買了一包傻子瓜子,兩人嗑着。

趕過農貿集市,吃過小攤上剛出鍋的火燒子。

晚上看過兩場露天電影,夜色如水,他悄悄拉着我的手,走在開滿油菜花的田埂上。

到縣城給我買衣服,我第一次吃橘子,接過來就塞嘴裏,他吃驚地說:“你幹嘛?吃橘子怎麼不扒皮?”

他拿過橘子,教我扒皮,然後將橘子肉,一瓣瓣地遞給我,嗤嗤笑:“吃橘子不扒皮,你哪國吃法?”這件事成了後來他調侃我的話柄,動不動就搬出來敲打我一下。

嗨!誰叫自己是山溝裏的灰麻雀呢。

九月九年級結婚時,來他家簡單把老屋收拾了,糊了白紙,頂棚是好看的畫紙。

傢俱是在鎮上訂做的。那時候,剛時興婚車迎娶新娘子過門,他僱了一輛紅色夏利,還有一輛客車載我們這邊的親戚。

結婚那天,豔陽高照,喜鵲一早就在門口的大柳樹上唱歌。

父親這麼多年沒掉過一滴淚,我臨上車前,躲在房後偷偷哭了。父親哭了,我也落了淚。

嬸婆說,“不許哭,新娘子上車哭,管過日子?!”

我就沒再哭。

他在門口叫了三聲媽,喜氣洋洋地捧着一束塑料花來接我。

儀式在進行,我慢慢朝婚車走去。衆目睽睽之下,他抱起我就鑽進了婚車,身後是伴娘伴郎的歡呼聲。

我嫁給了鄉村,我的身體裏打着農民的烙印。

轉眼,就是二十多年了。光陰不老,而我們正在走向暮年,孩子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

該記住這一天,感謝上蒼,讓不同軌道的兩個人牽手。無論風雨,不管貧富,我說:“咱們一直走下去。”

婚姻中更多的是淡泊而堅固的親情。它像一杯午後茶,需要圍城中的你我,細細回味,慢慢品咂。

在一起久了,彼此成了最熟悉不過的人。你的呼嚕,你的大腳板,你的潔癖,你愛吃酸菜豬肉餡的餃子,你喜歡什麼,厭煩什麼,細節到你的夢囈,我都能解析。

塵世間最長情的陪伴,莫過於我的枕邊人。

爭吵過,對罵過,瑣碎的日子,磕磕碰碰地過。

其實,回眸處,柴米油鹽醬醋,纔是真實的抵達。

你在哪,心就在哪。

男人女人的組合纔是家,特別的日子,獻給特別的你。

你給了我一生的心靈安放,這個世界,最懂我的人,是你,還是你。至少在病痛困擾我時,你第一個打來詢問電話。

今天,九月九年級,我們的結婚紀念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