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散文

母親堅持把花叫做四合梅。而我總是莫名地想起暮色四合這個詞條。天色漸漸暗下來,如水的黑暗層層把母親包圍起來,她的影子越來越單薄,最後完全溶進無邊無際的夜裏。

暮色四合散文

記得母親以前是不愛花的,家裏的那一小塊菜地,總是種着西紅柿,黃瓜,豆角,倭瓜,葫蘆。這些菜蔬被母親做成可口的飯食送進我們兄妹倆飢餓的胃。家裏好像也從來沒有買過花盆,就是冬天不得不栽些炒菜用的大蔥也是一個廢棄的漏水的臉盆。在母親拮据的生活中,種花種草是一種浪費,而花盆更是一件奢侈品。

去看望獨居的母親,發現母親居然買了花盆還養了花。都不是名貴的花,一盆大葉吊蘭,一盆睡蓮,還有一盆地雷花。其實這些都算不上花,它們開不出大紅大紫的顏色,也沒有馥郁的花香。大葉吊蘭開的花只有黃豆大小,還是那種俗豔的粉。睡蓮的花也是碎碎的。地雷花是用種子繁殖的,夏天裏樓下小區的花壇到處都是。我想這些花大概是母親和鄰居討要來的,也許就是在樓下撿了一枝別人剪下丟掉的花枝。

母親的花皮實好活,大葉吊蘭婆婆娑娑從窗臺上垂下暖氣罩再拖到晾臺的地上。綠綠的葉子滿滿地鋪了一地。遠看就像一掛綠色的瀑布。睡蓮的枝葉呢,也是從盆裏橫溢出來,似乎馬上就要從那裏逃出來。地雷花黑色的.種子則一直掛在枝上,不理不睬,直到它們自己重新回到土裏。年老的母親對花從不剪枝管理,任由它們的性子瘋長。

我在晾臺裏幫母親做飯時要小心地避讓,纔不會踩到那些花葉子。母親笑着說,要是把這些花葉子洗洗炒成一盤菜,一定也是好的。綠綠的,嫩嫩的。我回頭看一眼母親,看她眼裏老小孩的天真和可愛。當年那個性子強硬的母親在一點點變得柔和。或者應該是蒼老無力。母親已經沒有精力地對一株植物動刀動剪,當然對於她的兒女更沒有了當年嚴厲的責備和懲罰。母親年青時脾氣火暴,孩子犯了錯喜歡動武,一生氣就拿起傢什打孩子。記得有一次哥哥偷着去十幾裏外的雲岡玩,回來時還被同伴打破了頭。母親嫌他不聽話,又害怕被壞人拐走,一直用笤帚教訓他,抽得哥頭上的傷口重新裂開,血把白紗布都染紅了。我當時眼淚汪汪在旁邊看着,心想這個狠心的女人一定不是我們的親媽。

母親現在在我們面前說話做事總是小心翼翼的,尤其是從我們手裏接受一些錢物時更是這樣。那種生疏隔閡讓我揪心的難受。有時真想再讓她打一巴掌,而我在她的面前咧開大嘴不知羞恥地大哭一場。

我知道時光不會倒流,昔日的疼痛只能成爲一種記憶。

我喜歡那盆睡蓮,但母親則說是四合梅。四合梅的葉子很好看,像是三個桃花瓣。四合梅的花小小的,淡紫色的。葉子到了晚上閉和成一把合起來小傘的樣子。如果是陰天,葉子始終都是合起來的,只有見了太陽才撐開。這個花的花期特別長,一邊開花一邊結花苞,從春天開到夏天,休養一段時間又開。我和母親說,想要一枝種在家裏。四合梅有花根才能移活,母親從花盆裏小心翼翼地挖了一塊根用溼土包上。坐在六路公交上,周圍人很多,我小心地呵護着袋子裏的花葉。

春節時從母親家挖回來的四合梅已經移栽活了,葉子團團地一盆。母親打電話來說,要在哥哥家過節,很累。其實她想一個人在家安安靜靜地過年,但怕哥哥爲難,只好去了。

喜愛讀書的母親性格孤僻,不喜歡逛街,不喜歡人多熱鬧,這些性格也是她和父親始終不能溝通的原因。近年來我常常自責,當年如果我幫一幫母親,是不是不會有今天的結局?不知道了。那時我一直覺得他們分開以後會幸福些。不會有無休止的爭吵,也不會有彼此的傷害。卻不懂,一份失敗的婚姻已經傷到了母親骨子裏。同爲女人,我現在似乎才能明白母親當年的苦。一個女人失去婚姻同時也失去了生活的信心。

母親一個人的夜晚是孤獨的,是能聽到一杖針落地的安靜。聽說古時獨守的女人,晚上把銅錢灑在地上,再一杖杖撿起來攢在紅線繩上。我不知母親怎樣排遣漫漫長夜。把電視機一直開到雪花滿天?還是重複地看一本書?

我窗臺上的四合梅開始結苞開花。四合梅是一個有性格的女人,陰鬱,孤獨,倔強。

都說女兒是媽的小棉襖。而我卻不能溫暖我的母親。

暮色四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