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她生日的那天把我們領回來的。本來她是決定不會再養什麼的，她說她難以承受失去他們的痛苦，因爲之前她養死了一盆仙人球，生命力最旺盛的植物（後來她告訴她朋友我聽到的），但是那天她和她朋友一起，在那個花店看到了我和姐妹們在魚缸裏，快活的遊着，一羣粉色的娘子軍，她就又動心了。就決定再養一次。她用網子在缸裏撈了很久，最後選中了我和類似我的一條。她的朋友也選了兩條。；；她給我們起了名字，我叫啊哈，另一條也叫啊哈。她說，她只有一個人，所以都叫一樣的名字，那樣啊哈就不會孤單。我們也就只有認了，因爲是她領養了我們，我們只有聽她的。；；
另一條比我大一些，我們的膚色幾乎是相同的，背上是紅色的，很鮮豔，腹部是白色的。只是她的尾巴比很長，像粉色的絲帶。很好看。她說啊哈是跳舞精靈的孩子，長大後也會是跳舞精靈；我的則比較短，但是還比較對稱，像是蝴蝶。她說我是蝴蝶和魚兒的孩子，蝴蝶沒有飛去早已沒有了等待的滄海那邊，於是和我的媽媽有了我。至於我的身世，我是不知道的，啊哈也不知道她的。當我開始有記憶，我就在花店裏了。可是我喜歡她說的，很唯美。啊哈也喜歡，我們第一次相似而笑了，因爲她。；；
她把我們放在了她的窗臺上。一開始，她不是經常來看我們，只是偶爾掀開窗簾，看着我們，傻笑。然後鑽進簾子裏，聽歌，看書，和她的朋友聊天。我感覺很有些寂靜，生活在新的地方，不是很習慣，於是就和啊哈拉家常，她不是很愛說話。這個地方一天到晚都有水流聲，我們都很喜歡，像是去到了外面的世界。啊哈她也很難適應新的地方，總是想念那些花店的夥伴，總是流淚，總是在缸裏亂撞，我也不知道怎樣安慰她，只是在後面跟着她。因爲我明白，一切都是要靠自己的。；；
我們就那樣，安靜的活着，也習慣了安靜的生活。直到第四天，她接了一個電話，之後哭了。從她的話語中，我們可以隱約的猜出她的朋友的魚出事了。果然，她掀開了窗簾，用手捧起魚缸，默默地看着我們。“啊哈，我的啊哈們，你們要爭氣啊，妹兒的魚兒死掉了，她很傷心，我也傷心，你們可不可以不要這麼脆弱啊！”她的淚滴到了魚缸裏，我哭了，啊哈也哭了，連着她的淚，一起吞進了肚子裏。；；
以後的每天早上，她一睜開眼，就掀開窗簾，看到我們都還活蹦亂跳的，她就安下心來，然後捧起魚缸，傻傻的看着我們笑。每次從外面回來，也是第一時間趕到陽臺來看我們，看到我們都還活着，然後安下心來，傻傻的笑。每次給我們換水，都小心翼翼地倒掉水，然後趕快的灌滿，然後笑嘻嘻地說“舒服吧，新鮮的水，新鮮的空氣”，每次拿起魚食想要餵我們，卻又總是徘徊的放下，我們也是每次開心的聚攏然後又失望的散開，她像是看出了我們的不滿，老是念叨：“我的小啊哈們啊，都怪你們自己貪吃啊，可是肚子卻又那麼的小啊，我害怕你們吃撐了啊，還是忍着明天再吃吧，哈哈。”我真是拿她沒有辦法，只是暗暗地發誓要好好的活着，不要讓她傷心。而啊哈呢，也一如既往的沉默着猜不透她在想什麼。雖然我們在一起好些天了，每天同吃同睡，可我還是猜不透她的心思，她老是愣着發呆，眼睛透過玻璃，望向遠方，像是遠方有什麼嚮往，讓我很不安。；；
她似乎是很孤單，因爲總是一個人。總是趴在窗臺發呆，跟啊哈一樣喜歡看遠方，似乎遠方有什麼牽掛，每次望着望着就會淚眼朦朧，然後突然回過神來，對着我們傻笑，我不知道她的故事，她沒有告訴過我們；有的時候會把我們安放在書桌上，她的書桌很凌亂。杯子，電腦，餐巾紙，爽膚水，茶葉，，，雜亂的擺着，，，她像青蛙那樣趴在牀上，很長很長的時間，然後無精打采的起來，又躺下，眼神空空的望着天花板，然後睡去。有的時候，她一直地寫東西，一頁又一頁，寫不出來，就開始在紙片上畫小花，一朵，兩朵，三朵，，，一頁，兩頁，，，然後眼淚就流下來。。。啊哈也會跟着她流淚，我想她是懂她的，只是我還是不懂，我只是知道她不快樂。好幾次她看着我們，口張開了有閉上了，似乎是想說什麼，可終究也沒有說。；；
她的朋友經常會來看她，不同的朋友，那個時候的'她會特別的開心，像是變了一個人，總是有說不完的話，天南海北的亂侃。每次也會把我們介紹給她們。然後很自豪地告訴他們我們很乖，一直好好的。我們也會暗暗地自豪一把。也禁不住納悶，那個前一秒還是滿臉哀傷的人，下一秒就可以笑的那樣的燦爛，像個天真的孩子。我和啊哈總是會汗，但還是很快樂，因爲她開心。一起久了，我們也就真的是啊哈了，我們是她的一部分，她也融入了我們的身體裏。；；
她的朋友的第二條魚也死了。她很是悲傷，看我們的眼神也有些絕望，這次她什麼也沒有說了，只是看了看我們，然後自己躺着，耳朵裏塞着耳塞，聲音開的很大，我們也可以聽到一點。我知道她又流淚了，她習慣於晚上聽着音樂無聲的流淚。我和啊哈也很難過，尤其是啊哈，躺在缸底，一動也不動，眼睛看着遠方。那眼神，讓我害怕。過了很久，她關了燈，估計是想睡了。啊哈說話了：“小啊哈，你想像過山裏的小溪嗎，光滑的小石頭，綠綠的青苔，還有樹上唱歌的鳥兒，春天裏小溪兩邊的瀰漫着着清香的小野花，小百合，每天溪水輕輕地拍打着石塊唱着歡快的歌，就像我們外面的流水聲一樣，然後我們可以隨着溪流去遠遊，穿過大山，穿過叢林，穿過莊稼地，然後匯入大河裏，沒準我們能去大海里，聽大海的歌。。。我總是在想，有一天我可以，去到小溪裏，去到大海里。。。”；；
“你怎麼會有這些想法呢，那些固然美好，可是咱們是金魚，養在魚缸裏的金魚，每天被人呵護，供人觀賞，這就是我們的生活，我們生活的意義啊。。。”我答道。；；
“可是我不甘心，我們這樣子，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死去了，我們能得到什麼，最多會賺取她的幾滴眼淚，然後還會有什麼呢，這個城市的水充滿了毒素，你和我都明白，我們雖然努力地活着，可是都在一天天的虛弱，我知道你喜歡她，我也喜歡她，可我們早晚都會離開的。我也想爲自己活一次。”；；
“你一直看着窗外，你的眼神裏嚮往就是那些地方。小溪，大海，是誰告訴你這些的？”；；
“花店裏的那條老金魚告訴我的，他也是先前的一條魚告訴她，那條魚來自大海，只是被浪花捲在岸邊，被漁網困住了來到了花店裏。我只是想回故鄉，我們真正的故鄉看看。。。總有一天，會有人來守護她的。”；；
“那你想怎樣做呢？你怎麼去故鄉，我們天天這樣的呆在缸子裏，你怎麼出去呢？”；；
“我會有我的辦法的，我會去到外面流水的地方，到我終於下定決心的時候，說實話，我也很捨不得她。我很懂她，她也向往遠方，但願她能去到。。。”；；
我沒有再說話，她也沉默了，而她可能睡着了。；；
夜漸漸地從沉睡中醒來，白光透過窗簾，射入水裏，照亮了啊哈的粉色的絲帶，她在飄揚，在起舞。我靜靜地看着她，五味雜陳，她轉過來對着我笑，那是她第一次對着我那樣笑，那笑容很明媚，很溫暖，像是冬天裏的棉襖，像是春天的陽光。我也笑了，是該笑的，爲活着的每一天。我們再不約而同的將目光轉向她，她還在沉睡，被子只剩薄薄的一牀，其餘的都在地上了，大半個身子都露在了外面，兩隻手彎曲抱着頭，臉上依然有淚痕，真是個孩子，一個不快樂的孩子。生活總是充滿了苦澀，無論在哪個世界裏。；；
我們又這樣的過了幾天。她依然每天睜開眼就來看我們，然後每到下午就給我換上新鮮的水，每隔兩天就給我們餵食。啊哈也沒有再提關於小溪，大海。每天她回來我們就開心的在水裏遊，讓她知道我們的生命力是多麼的旺盛，讓她知道她把我們養得有多好，看到她對着我們笑了，我們也笑了，滿足了，生活就這樣繼續着。；；
從前天早上開始，她沒有先來看我們了。而是先打開電腦，然後看了看，失望地搖了搖頭，再把臉貼在魚缸上，看着我們。我知道她一定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了。她沒有告訴我們。這兩天電話一直的響，她總是說一句：“沒有出來”。然後照樣的看書，睡覺，去給別人做輔導。只是總是流露出焦慮的表情。啊哈也變得更加的沉默了。只是她看她的眼神很柔和，很留戀，這讓我很不安。我知道啊哈並沒有忘記她的小溪，說不定她就要去了，因爲我們正在變得更加的虛弱，我們體內的毒素越來越多。晚上的時候，她又把臉貼在魚缸上，心裏在默默地祈禱：“小啊哈們，只要你們能夠每天的健康的活着，我就能通過考試，求求你們，讓我通過考試。。。”啊哈流淚了，流了很多，我感到了一陣陣苦澀的暖流，我也跟着哭了。只是我們在水中，她看不到我們的淚。我知道我們的平靜的日子，就要打破了。；；
今天早上，天色有些陰暗，照進來的是灰色的光。她似乎是有些感冒，總是在清嗓子。急急忙忙地打開電腦，然後一如既往的搖頭嘆氣。然後再來看我們，給我們丟了兩顆魚食。啊哈很快的就去吃了，把我的那顆也吃了。她說她餓了，我看起來不餓。我知道她是有些支撐不住了，她從一開始就比我虛弱，她可能要實行她的計劃了，只是我不知道是什麼，我也不能阻止她，我也阻止不了她。她依如昨天，洗漱，然後看書，然後接電話告訴說“沒有出來”，語氣有些不耐煩，有些嗔怒。我知道她是焦慮的，我也一樣，希望她能過，我知道啊哈也一樣。啊哈今天一直都看着她，沒有離開過。我想跟她說點什麼，卻什麼說不出來。；；
到了下午三點，她睡午覺醒來。像往常一樣，端着缸子去了洗手間，慢慢地倒水，我和啊哈隨着水慢慢地沉入缸底。啊哈轉過來。依偎着我，輕輕地說：“好好陪着她，好好照顧自己”，沒有等我反應過來，她就縱身一躍，跳進了洗臉槽，然後隨着洞子進入了下水管道里。她啊的一聲，連忙放下缸子，將水管接入盆裏，使勁的倒水，還是沒有啊哈的蹤跡。缺水的我看着她，震驚地忘了掙扎，難過的難以呼吸，她像是想起了我，趕快起身爲我裝滿了水，再繼續往管子裏倒水，確定沒有啊哈的蹤影后，她端着我回到了房間裏。眼淚就那樣掉了下來，我看着她，眼淚也跟着掉了下來。啊哈，她真的走了，用她的方式，從下水管道里出去，她是在冒險，死亡之前的最後的搏鬥。但願她能去到小溪裏。但願她能去到大海里。但願她能擺脫沒有毒素的水源。；；
她還坐在那裏，忘了做飯吃，就那樣坐着，我知道她難過啊哈的離去，也難過她的祈禱會變成現實。鬧鐘響了，她起身出去了，留我一個人在家裏。我努力地回憶和啊哈一起的日子，她呆過的每一寸地方，我都停留，駐足，閉上眼睛思念，思念她，思念她的夢想。也開始重新思考我活着的意義。大海，啊哈說的大海，我的故鄉，遙遠而夢幻，我觸不可及。不一會兒，我的思維就開始轉到她的身上，我擔心她。啊哈的離去對她的打擊太大了。我擔心她坐公交，過馬路，擔心那些孩子爲難她，而她會在每一個細小的細節裏流出淚來。那一刻我知道，我活着的意義，就是她。；；
八點多的時候，她回來了。一回來，扔掉包，就開始走過來，雙手偎着魚缸，臉貼在缸上，靜靜地看着我。我使勁地綻放出我的活力，游上，游下，遊左，遊右，努力地證明着我有多麼的健康，活躍。偶爾也隔着玻璃親她一下，她需要安慰，她需要懷抱。而我只能這樣無聲地陪着她。她那樣偎着我很久很久，我遊了很久很久。。。她終於鬆開了手，倒在牀上，睡了。；；
我看着她，滿身的疲憊，我發誓要拼盡我的全力，好好地陪着她，想要證明她成績的好壞與我們的去留無關，是因爲水質的問題，是因爲水裏有毒素，啊哈之所以離開也是因爲她活不了多久了，她不想在她面前死去，她不想讓她揹負那樣的罪名，那樣她會更難過，希望有一天她能明白，希望那一天我還沒有死去，希望我死去的那一天，她能夠微笑着地面對活着的每一天，希望那一天，守候她的人能夠到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