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旦《我》的賞析

穆旦在借鑑英國現代詩的基礎上,創作了《我》。 借鑑的是英國現代詩的“玄學思辨”,即一種思辨想象力。下面是小編整理的穆旦《我》的賞析,歡迎來參考!

穆旦《我》的賞析

從子宮割裂,失去了溫暖,

是殘缺的部分渴望着救援,

永遠是自己,鎖在荒野裏,

從靜止的夢離開了羣體,

痛感到時流,沒有什麼抓住,

不斷的回憶帶不回自己,

遇見部分時在一起哭喊,

是初戀的狂喜,想衝出樊籬

伸出雙手來抱住了自己,

幻化的形象,是更深的絕望,

永遠是自己,鎖在荒野裏,

仇恨着母親給分出了夢境。

賞析:

1940年8月,穆旦畢業於西南聯大外文系,留校任助教。在這之前,即從1937年10月,開始聽燕卜蓀的《當代英詩》課,對葉芝、艾略特和奧登爲代表的英國現代詩,有了精確的瞭解。三年後,1940年11月,22歲的穆旦在借鑑英國現代詩的基礎上,創作了《我》。

《我》,借鑑的是英國現代詩的“玄學思辨”,即一種思辨想象力。這是一種新的想象方式,與以自然物象爲主的傳統詩歌的意象想象力不同:後者是一種對自然意象和意境的感悟,前者則是從理性的角度,對社會現代生活的思辨。但這種思辨,又不同於純理性的思辨,而是充滿着肉體感覺和情感。即所謂的“思想知覺化”。

思辨想象力,是一種藝術的抽象,也是西方現代派文學的一個基本特徵。《我》,所表達就是抽象的“我”:即現代人。穆旦對“我”的抽象思辨,是建立在肉體感覺和想象的基礎上。當“我” “從子宮割裂”,就“失去了溫暖”。這既是每個人的生命誕生現象,也是一種隱喻。人一誕生,就是從母體中分離出來,從此就成爲獨立的個體。其隱喻的意義,就是所謂的現代“孤兒”。所以,“是殘缺的部分渴望着救援”。但卻“永遠是自己,鎖在荒野裏 ”。

“子宮”、“割裂”、“殘缺”、“部分”、“救援”等,都是現代的術語。穆旦認爲現代詩寫作,必須拋棄傳統的陳舊的詩意語言,要用“非詩意”的現代口語和術語,進行寫詩,並經過詩人的想象和感覺,轉化爲具有現代感的詩歌語言。穆旦的天才,就表現在這裏。

雖然傳統詩中也有思辨,但常用的手法,是利用畫面的特殊組合,引發聯想的思辨。而《我》則直接運用大量的現代術語,進行充滿感覺和想象的思辨。

第一節,當作爲“子體”的“我”,從母體中分離出來,就變成“殘缺的部分”。第二節,繼承“子體“與“母體”的主題,很自然的轉爲“個體”與“羣體”的思辨:“從靜止的夢離開了羣體,/ 痛感到時流,/ 沒有什麼抓住, / 不斷的回憶帶不回自己”。從時間的角度,思考個體生命離開了“羣體”,又長久地找不到自我的生存困境。

“遇見部分時在一起哭喊”,第三節,展示的是“部分”與“整體”的關係,即從整體中分裂出來的“部分”,渴望再融入“整體”而不能的痛苦。所以當“部分”與“部分”在相遇時,同病相憐,像荒野中的孤兒遇到另一個孤兒:“在一起哭喊”。非常生動的想象。又如“是初戀的狂喜,/ 想衝出樊籬”。但是, “伸出雙手來抱住了自己 // 幻化的.形象”。其結果是“更深的絕望”。用現代詩跨節跨行的連接,來暗示當幻想被激發到高處之後,又突然落空而幻滅。因爲節與節之間的空一行,非常巧妙地暗合了那種心理的“落空”感。

第四節,“永遠是自己,/ 鎖在荒野裏,”是重複第一節的詩句,在重複中加深了現代孤兒無處依靠的孤獨感。“仇恨着母親給分出了夢境”,又是對第一節“從子宮中割裂,失去溫暖”的呼應。從母體中誕生,新的生命也意味着一個新希望,但希望常常無法實現。現代人的生命過程,永遠處在生存的痛苦之中。所以,“仇恨”給“我”希望的“母親 ”(“夢境”也就是希望)。在結構中形成了首尾呼應的一個圓圈,非常嚴密。

當閱世越深,痛感人與人之間溝通的艱難;當現代社會生存的孤獨感,越來越普遍;當讀者具有一定的思辨能力,並對哲學的意味,有所體味時,才具備了閱讀《我》的條件,才能玩味其詩藝的新奇和意蘊的深奧。

穆旦現代詩,在四十年代初成熟的標誌,就是《我》。因爲它表現出“三新”:即新的想象、新的感覺和新的語言。

“新的想象”,是思辨想象力,即從抽象的層面,傳達出對社會、對生命有意味的思索。在20世紀中國詩人中,具有這種思辨想象力的詩人並不多,因爲需要哲學的悟性和思辨。有了這種思辨想象力,還不夠,還必須把抽象的思辨想象力,與肉體感覺和情感相融合,成爲一種獨特的感官的想象和思辨,這就更難了。第三,還必須能用經過藝術提煉的現代術語和現代口語傳達出來,這就難上加難。

《我》之後,1942年2月,穆旦又創作了《春》和《詩八首》,形成了穆旦現代詩的第一個藝術高峯,給20世紀的中國新詩,增添了新的詩歌品種。雖然,卞之琳的《魚目集》和馮至的《十四行集》,最先給中國新詩帶來的新的智性,並對穆旦的現代詩創作產生影響。但卞之琳所師法的是法國象徵派的暗示手法,馮至承接的是德語詩歌中里爾克式的哲學沉思,而穆旦借鑑的卻是英國現代派的“玄學思辨”。中國新詩進程中的豐富和複雜,就在於外來影響的多樣化。

這三首詩,長期以來被不少人當作“晦澀”之作。六十多年過去了,經過幾代有識之士的解讀,確定爲中國新詩的藝術精品。遺憾的是,當代的先鋒詩人,還不能從中受益。因爲時過境遷,當代的大學裏,已經沒有了像燕卜蓀這樣既來自英國,又精通英國現代詩的文藝理論家,對着臺下的青年詩人作精彩的解讀。這種世界現代詩發展進程中,在各國相互交流的歷史機緣,已經不再有了(現在,又是以另一種形式出現)。其次,坐在課堂裏聽講的青年詩人,也缺少穆旦那樣的英語修養和詩歌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