圬者王承福傳原文及賞析

圬者王承福傳

圬者王承福傳原文及賞析

朝代:唐代

作者:韓愈

原文

圬之爲技賤且勞者也。有業之,其色若自得者。聽其言,約而盡。問之,王其姓。承福其名。世爲京兆長安農夫。天寶之亂,發人爲兵。持弓矢十叄年,有官勳,棄之來歸。喪其土田,手衣食,餘叄十年。舍於市之主人,而歸其屋食之當焉。視時屋食之貴賤,而上下其圬之以償之;有餘,則以與道路之廢疾餓者焉。

又曰:“粟,稼而生者也;若市與帛。必蠶績而後成者也;其他所以養生之具,皆待人力而後完也;吾皆賴之。然人不可遍爲,宜乎各致其能以相生也。故君者,理我所以生者也;而百官者,承君之化者也。任有大小,惟其所能,若器皿焉。食焉而怠其事,必有天殃,故吾不敢一日舍鏝以嬉。夫鏝易能,可力焉,又誠有功;取其直雖勞無愧,吾心安焉伕力易強而有功也;心難強而有智也。用力者使於人,用心者使人,亦其宜也。吾特擇其易爲無傀者取焉。

“嘻!吾操鏝以入富貴之家有年矣。有一至者焉,又往過之,則爲墟矣;有再至、叄至者焉,而往過之,則爲墟矣。問之其鄰,或曰:“噫!刑戮也。”或曰:“身既死,而其子孫不能有也。”或曰:“死而歸之官也。”吾以是觀之,非所謂食焉怠其事,而得天殃者邪?非強心以智而不足,不擇其才之稱否而冒之者邪?非多行可愧,知其不可而強爲之者邪?將富貴難守,薄寶而厚饗之者邪?抑豐悴有時,一去一來而不可常者邪?吾之心憫焉,是故擇其力之可能者行焉。樂富貴而悲貧賤,我豈異於人哉?”

又曰:“功大者,其所以自奉也博。妻與子,皆養於我者也;吾能薄而功小,不有之可也。又吾所謂勞力者,若立吾家而力不足,則心又勞也。”一身而二任焉,雖聖者石可爲也。

愈始聞而惑之,又從而思之,蓋所謂“獨善其身”者也。然吾有譏焉;謂其自爲也過多,其爲人也過少。其學楊朱之道者邪?楊之道,不肯拔我一毛而利天下。而夫人以有家爲勞心,不肯一動其心以蓄其妻子,其肯勞其心以爲人乎哉?雖然,其賢於世者之患不得之,而患失之者,以濟其生之慾,貪邪而亡道以喪其身者,其亦遠矣!又其言,有可以警餘者,故餘爲之傳而自鑑焉。

賞析

文章通過一個有官司勳卻棄官司業圬、自食其力的泥瓦匠王承福的口述,提出在封建制度下“各致其能以相生”的主張,和對“獨善其身”這種處世態度的評斷。本文反映了韓愈的社會主張和人生哲學。他維護封建制度主張“用力者使於人,用心者使人”,這是不足取的`。但能人“各致其能以相生”的認識出發,肯定真正無愧的是憑雙手勞動自食其力的人,以對照“多行可愧”、“食焉而怠其事”的剝削者,鞭撻不合理的社會現象,是難能可貴的。

文表面上是傳記體,實際上是借傳記展開議論的雜文。王承福這個體力勞動者的形象,是作者根據士大夫“獨善其身”的人生哲學塑造的。前段略述王承福身世;後段略就王承福言論加以評斷;中間大部分是借人物的口替自己說話。論說有理有據,波瀾起伏。最後以自鑑作結,實際上是規勸世人,意極含蓄。

在士大夫韓愈眼裏,抹牆是種低賤而勞苦的手藝。卻有人自得其樂,且談吐不凡。問之,姓王名承福,世代爲農。安史之亂從軍一十三年,有官勳,卻棄而歸農。土地已失,抹牆爲生三十年。租住市中,以抹牆所得交付房租食費。根據每年食宿貴賤調整工價。若有剩餘,盡予路旁殘廢、飢餓之人。曰,任有大小,惟其所能。曰,特擇其易爲而無愧者取焉。又曰,妻與子,皆養於我者也;吾能薄而功小,不有之可也。韓愈視其賢者,所謂“獨善其身”也,又說他過多考慮自己,不肯爲他人着想,責他認爲家庭太過費心而不肯供養妻子兒女。愚不以爲然。此人“有餘,則以與道路之廢疾餓者焉”,豈謂之“不肯拔我一毛而利天下”?而“妻與子”,人皆欲之。此人自知能薄,不足養而“不有”,恰是爲人着想。嫁入他門得飽,隨我則餓。生於他家則富足,生爲我子則窮苦。如此,不若“不有”。韓愈遇之而警,愚讀之亦省。愚力不及圬者,智或有過之。當習而能,學圬者“不敢一日舍鏝以嬉”,學圬者“勞無愧,吾心安焉”,學圬者“有餘,則以與道路之廢疾餓者焉”。吾能幾何?吾當何任?吾家能養否?吾當鑑之,記之,不可忘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