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中夜起原文及賞析

原文:

舟中夜起原文及賞析

微風蕭蕭吹菰蒲,開門看雨月滿湖。

舟人水鳥兩同夢,大魚驚竄如奔狐。

夜深人物不相管,我獨形影相嬉娛。

暗潮生渚吊寒蚓,落月掛柳看懸蛛。

此生忽忽憂患裏,清境過眼能須臾。

雞鳴鐘動百鳥散,船頭擊鼓還相呼。

譯文:

微風吹拂着湖中的菰蒲,沙沙作響;我還以爲是下雨呢,打開艙門一望,卻見到湖中灑滿了銀色的月光。

水鳥都棲息了,舟子也進入了夢鄉,忽然聽到潑剌水響,原來是一尾大魚在水裏遊竄,彷彿是野狐奔走在叢莽。

夜深了,人與物都靜悄悄地,只剩下我,站在船頭,欣賞着這夜景,與身影相伴。

潮水悄悄地上漲,那低咽的聲息,恍如蚯蚓蠕動;一輪明月西墜,懸掛在岸邊的柳條上,猶如蜘蛛懸掛在交織的蛛網。

哎,我的一生老是憂愁不安,這清麗的境界,也只能是轉眼過去,留作他年回想。

你看,一會兒,雞叫了,寺廟的鐘聲在湖面迴盪,鳥兒驚起,散向四方。我的船,也在鼓聲中,呼叫聲中,解纜起航。

註釋:

蕭蕭:象聲詞。常形容馬叫聲、風雨聲、流水聲、草木搖落聲、樂器聲等。

菰(gū)蒲:茭白和菖蒲,均爲淺水植物。

“開門”句:詩人初聽到風吹菰蒲之聲,誤以爲是雨,誰知開門視之,竟是月光灑滿了湖面的景象。

“舟人”句:意謂夜已很深,船工和水鳥均已進入了夢鄉。

驚竄:受驚而逃竄。

渚:水邊。

吊:憐憫。

寒蚓:即蚯蚓。

“落月”句:意謂柳樹如蛛網,落月如蜘蛛。

忽忽:失意恍惚狀。

能須臾:如此之快。能,如此。

雞鳴鐘動:指天已拂曉。

擊鼓:開船時打鼓招呼。

賞析

此詩是蘇軾於宋神宗元豐二年(1079)赴湖州知州任途中所作。詩人寫完此詩不久,就發生了險些使蘇軾喪生的“烏臺詩案”。

這是一個極美的夜境。“微風蕭蕭吹菰蒲,開門看雨月滿湖”。詩人在舟中聽到外面微風吹拂水草的聲響,以爲湖面上下起了濛濛細雨,於是,推開船門,去欣賞雨景,然而,看到的卻是滿湖月色,波光粼粼。這是詩人起首二句描繪的境界。它不但巧妙地點出了“舟中夜起”之題,而且,寫出了詩人的幻覺。這種手法,前人也曾使用過,如唐人釋無可《秋寄從兄島》雲:“聽雨寒更盡,開門落葉深”,但蘇軾此二句,似比唐人之句更爲成功。

自“舟人水鳥”至“落月掛柳”六句,詩人描繪了舟中夜起後所觀賞到的美麗畫圖,曲折有致地表露了自己的心曲情懷。此六句可分三層,兩句一折,寫出了“靜”、“獨”、“冷”三種心境。

“舟人水鳥”兩句,詩人以動靜相襯的手法,着重描繪夜境之靜:此時,舟人、水鳥都已進入了夢境,只有大魚驚竄激起的水波聲。這魚聲在靜夜裏格外響亮,以致使詩人誤以爲是一隻狐狸在草叢中驚竄而去。將“大魚”誤作爲“奔狐”,其中暗伏着將滿是月華的湖面誤作月光照耀下的草地,這是自“開門看雨月滿湖”之後的又一次幻覺,它是暗伏着的,不易爲人查覺。這境界,如夢如幻、極遠極近、極奇極美,“靜”字爲其魂魄。詩人之所以如此喜愛這萬籟俱寂的夜境,這需要多少了解一點兒蘇軾當時的心情。蘇軾早年曾“奮厲有當世志”,但二十餘年仕宦生涯的體驗,使他對之產生了厭惡情緒,官場上的爾虞我詐與詩人“坦蕩之懷,任天而動”的天性格格不入,積極入世的進取精神與詩人自身的“野性”始終處於尖銳的矛盾之中。詩人曾說自己是:“塵容已似服轅駒,野性猶同縱壑魚”(《遊廬山次韻章傳道》),就正是這一矛盾的形象寫照。

蘇東坡既不能真正歸隱,丟棄自己“致君堯舜”的本來志向,又難以忍受污濁的官場生活,這就使他常常要在大自然的懷抱裏得到慰藉。“夜深人物不相管,我獨形影相嬉娛”的深層蘊涵也正在於此。白天,“舉手搖足,輒有法禁”,那是“野性”的囚牢,人性的桎梏,而現在,在這個靜靜的夜色裏,只有自己面對滿湖的月光、驚竄的大魚,只有自己和自己的形影互相嬉娛,這是“野性”的解脫,是駿馬的脫羈,詩人手舞足蹈,陶然醉之了。此二句“獨”字爲眼,不僅寫出此時此際之獨,而且從潛意識上講,蘇軾一生獨立危行,“一肚皮不合時宜”,也正是一種人生的孤獨,是一種時代先覺者的孤獨。“獨”字承上,深化了“靜”界。

詩人由“靜”至“獨”,總體來說,是陶醉自然,物我同一的境界,是一種愉悅的審美境界。然而,詩人是不能完全忘卻塵世的,對人生、社會問題的深深思索,會突然閃過心頭。於是,詩人的心境轉至“冷”字,詩人面前的`絕妙夜景也變得冷氣襲人了:“暗潮生渚吊寒蚓,落月掛柳看懸蛛”。來自洲渚邊的潮水在暗漲,其聲幽幽咽咽,有如寒蚓蠕動的聲音;掛在柳條之下的落月,猶如懸在絲端的蜘蛛。詩人使用“暗潮”、“寒蚓”、“落月”、“懸蛛”這些充滿暗色寒覺的意象,既進一步爲這幅舟湖夜色圖添畫數筆,又象徵和暗示了詩人內心的苦悶,爲下一段的議論作了渲染鋪墊。

最後一部分,詩人以議論抒情作結。詩人想到,良辰美景,轉瞬即逝,天明之後,又要開始那令人痛苦的仕宦生活。你聽:在雞鳴聲和晨鐘聲的合奏裏,夜裏伴我度過了一個美好夜晚的百鳥都散去了,只有船頭的鼓音與之呼應。蘇軾此處用韓愈《謁衡岳廟遂宿嶽寺題門樓》中的“猿鳴鐘動不知曙”句,反其意,寫自己對夜色清境的留戀,暗示對白日“忽忽憂患”生活的厭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