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子厚墓誌銘》賞析

【作品介紹】

《柳子厚墓誌銘》賞析

《柳子厚墓誌銘》題中柳子厚即柳宗元。文章綜括柳宗元的家世、生平、交友、文章,着重論述其治理柳州的政績和文學風義。韓愈讚揚柳宗元的政治才能,稱頌其勇於爲人,急朋友之難的美德和刻苦自勵的精神。

【原文】

柳子厚墓誌銘

作者:[唐]韓愈

子厚,諱宗元(1)。七世祖慶,爲拓跋魏侍中,封濟陰公(2)。曾伯祖奭(3),爲唐宰相,與褚遂良、韓瑗俱得罪武后(4),死高宗朝。皇考諱鎮(5),以事母棄太常博士,求爲縣令江南(6)。其後以不能媚權貴(7),失御史。權貴人死(8),乃復拜侍御史(9)。號爲剛直(10),所與遊皆當世名人(11)。

子厚少精敏,無不通達。逮其父時(12),雖少年,已自成人(13),能取進士第(14),嶄然見頭角(15)。衆謂柳氏有子矣(16)。其後以博學宏詞,授集賢殿正字(17)。俊傑廉悍(18),議論證據今古(19),出入經史百子(20),踔厲風發(21),率常屈其座人(22)。名聲大振,一時皆慕與之交。諸公要人,爭欲令出我門下(23),交口薦譽之(24)。

貞元十九年,由藍田尉拜監察御史(25)。順宗即位,拜禮部員外郎(26)。遇用事者得罪(27),例出爲刺史(28)。未至,又例貶永州司馬(29)。居閒(30),益自刻苦,務記覽(31),爲詞章,氾濫停蓄(32),爲深博無涯涘(33)。而自肆于山水間(34)。

元和中,嘗例召至京師;又偕出爲刺史(35),而子厚得柳州(36)。既至,嘆曰:“是豈不足爲政邪(37)?”因其土俗(38),爲設教禁(39),州人順賴(40)。其俗以男女質錢(41),約不時贖(42),子本相侔(43),則沒爲奴婢(44)。子厚與設方計(45),悉令贖歸(46)。其尤貧力不能者,令書其傭(47),足相當,則使歸其質(48)。觀察使下其法於他州(49),比一歲(50),免而歸者且千人。衡湘以南爲進士者(51),皆以子厚爲師,其經承子厚口講指畫爲文詞者,悉有法度可觀。

(52)其召至京師而復爲刺史也,中山劉夢得禹錫亦在遣中(53),當詣播州(54)。子厚泣曰:“播州非人所居,而夢得親在堂(55),吾不忍夢得之窮(56),無辭以白其大人(57);且萬無母子俱往理。”請於朝,將拜疏(58),願以柳易播(59),雖重得罪(60),死不恨。遇有以夢得事白上者(61),夢得於是改刺連州(62)。嗚呼!士窮乃見節義。今夫平居里巷相慕悅,酒食遊戲相徵逐(63),詡詡強笑語以相取下(64),握手出肺肝相示(65),指天日涕泣,誓生死不相揹負(66),真若可信;一旦臨小利害,僅如毛髮比(67),反眼若不相識。落陷穽(68),不一引手救,反擠之,又下石焉者,皆是也。此宜禽獸夷狄所不忍爲,而其人自視以爲得計。聞子厚之風,亦可以少愧矣(69)。

子厚前時少年,勇於爲人(70),不自貴重顧籍(71),謂功業可立就(72),故坐廢退(73)。既退,又無相知有氣力得位者推輓(74),故卒死於窮裔(75)。材不爲世用,道不行於時也。使子厚在臺省時(76),自持其身,已能如司馬刺史時,亦自不斥;斥時,有人力能舉之,且必複用不窮。然子厚斥不久,窮不極,雖有出於人,其文學辭章,必不能自力(77),以致必傳於後如今,無疑也。雖使子厚得所願,爲將相於一時(78),以彼易此,孰得孰失,必有能辨之者。

子厚以元和十四年十一月八日卒(79),年四十七。以十五年七月十日,歸葬萬年先人墓側(280)。子厚有子男二人:長曰週六,始四歲;季曰周七(81),子厚卒乃生。女子二人,皆幼。其得歸葬也,費皆出觀察使河東裴君行立(82)。行立有節概(83),重然諾(84),與子厚結交,子厚亦爲之盡(85),竟賴其力。葬子厚於萬年之墓者,舅弟盧遵(86)。遵,涿人(87),性謹慎,學問不厭。自子厚之斥,遵從而家焉(88),逮其死不去。既往葬子厚,又將經紀其家,庶幾有始終者(89)。

銘曰:“是惟子厚之室(90),既固既安,以利其嗣人(91)。”

【註釋】

(1)子厚:柳宗元的字。作墓誌銘例當稱死者官銜,因韓愈和柳宗元是篤交,故稱字。諱:名。生者稱名,死者稱諱。(2)七世:史書記柳宗元七世祖柳慶在北魏時任侍中,入北周封爲平齊公。子柳旦,任北周中書侍郎,封濟陰公。韓愈所記有誤。侍中:門下省的長官,掌管傳達皇帝的命令。北魏時侍中位同宰相。拓跋魏:北魏國君姓拓跋(後改姓元),故稱。(3)曾伯祖奭(shì):字子燕,柳旦之孫,柳宗元高祖子夏之兄。當爲高伯祖,此作曾伯祖誤。柳奭在貞觀年間(627—649)爲中書舍人,因外甥女王氏爲皇太子(唐高宗)妃,擢升爲兵部侍郎。王氏當了皇后後,又升爲中書侍郎。652年(永徽三年)代褚遂良爲中書令,位相當於宰相。後來高宗欲廢王皇后立武則天爲皇后,韓瑗和褚遂良力爭,武則天一黨人誣說柳要和韓、褚等謀反,被殺。(4)褚(chǔ)遂良:字登善,曾做過吏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尚書右僕射等官。唐太宗臨終時命他與長孫無忌一同輔助高宗。後因勸阻高宗改立武后,遭貶憂病而死。韓瑗(yuàn):字伯玉,官至侍中,爲救褚遂良,也被貶黜。(5)皇考:對亡父的尊稱。(6)太常博士:太常寺掌宗廟禮儀的屬官。柳鎮在唐肅宗時授左衛率府兵曹參軍,輔佐郭子儀守朔方。後調長安主薄,母親去世後守喪,後來命爲太常博士。柳鎮以有尊老孤弱在吳,再三辭謝,願擔任宣稱(今屬安徽)縣令。這裏說“以事母棄太常博士”,可能是作者的失誤。(7)權貴:這裏指竇參。柳鎮曾遷殿中侍御史,因不肯與御史中丞盧佋,宰相竇參一同誣陷侍御史穆贊,後又爲穆贊平反冤獄,得罪竇參,被竇參以他事陷害貶官。(8)權貴人死:其後竇參因罪被貶,第二年被唐德宗賜死。(9)侍御史:御史臺的屬官,職掌糾察百僚,審訊案件。(10)號爲剛直:郭子儀曾表柳鎮爲晉州錄事參軍,晉州太守驕悍好殺戮,官吏不敢與他相爭,而柳鎮獨能抗之以理,所以這樣說。(11)所與遊皆當世名人:柳宗元有《先君石表陰先友記》,記載他父親相與交遊者計六十七人,書於墓碑之陰。並說:“先君之所與友,凡天下善士舉集焉。”(12)逮(dài)其父時:在他父親在世的時候。柳宗元童年時代,其父柳鎮去江南,他和母親留在長安。至十二、三歲時,柳鎮在湖北、江西等地做官,他隨父同去。柳鎮卒於793年(貞元九年),柳宗元年二十一歲。逮,及,到。(13)已自成人:柳宗元十三歲即作《爲崔中丞賀平李懷光表》,劉禹錫作集序說:“子厚始以童子,有奇名於貞元初。”(14)取進士第:793年(貞元九年)柳宗元進士及第,年二十一。(15)嶄然:高峻突出貌。見(xiàn):同“現”。(16)有子:意謂有光耀楣門之子。(17)博學宏詞:柳宗元於796年(貞元十二年)中博學宏詞科,年二十四。唐制,進士及第者可應博學宏詞考選,取中後即授予官職。集賢殿:集賢殿書院,掌刊輯經籍,搜求佚書。正字:集賢殿置學士、正字等官,正字掌管編校典籍、刊正文字的工作。柳宗元二十六歲授集賢殿正字。(18)廉悍:方正、廉潔和堅毅有骨氣。(19)證據今古:引據今古事例作證。(20)出入:融會貫通,深入淺出。(21)踔(chuō)厲風發:議論縱橫,言辭奮發,見識高遠。踔,遠。厲,高。(22)率:每每。屈:使之屈服。(23)令出我門下:意謂都想叫他做自己的門生以沾光彩。(24)交口:異口同聲。(25)藍田:今屬陝西。尉:縣府管理治安,緝捕盜賊的官吏。監察御史:御史臺的屬官,掌分察百僚,巡按郡縣,糾視刑獄,整肅朝儀諸事。(26)禮部員外郎:官名,掌管辨別和擬定禮制之事及學校貢舉之法。柳宗元得做此官是王叔文、韋執誼等所薦引。(27)用事者:掌權者,指王叔文。唐順宗做太子時,王叔文任太子屬官,順宗登位後,王叔文任戶部侍郎,深得順宗信任。於是引用新進,施行改革。舊派世族和藩鎮宦官擁立其子李純爲憲宗,將王叔文貶黜,後來又將其殺戮。和柳宗元同時貶作司馬的共八人,號“八司馬”。(28)例出:按規定遣出。805年(永貞元年),柳宗元被貶爲邵州(今湖南邵陽)刺史。(29)例貶:依照“條例”貶官。永州:今湖南零陵縣。司馬:本是州刺史屬下掌管軍事的副職,唐時已成爲有職無權的冗員。(30)居閒:指公事清閒。(31)記覽:記誦閱覽。此喻刻苦爲學。(32)氾濫:文筆汪洋恣肆。停蓄:文筆雄厚凝鍊。(33)無涯涘(sì):無邊際。涯、涘,均是水邊。(34)肆:放情。(35)偕出:815年(元和十年),柳宗元等“八司馬”同時被召回長安,但又同被遷往更遠的地方。(36)柳州:唐置,屬嶺南道,即今廣西柳州市。(37)是豈不足爲政邪:意謂柳州地雖僻遠,也可以做出政績。是,指柳州。(38)因:順着,按照。土俗:當地的風俗。(39)教禁:教諭和禁令。(40)順賴:順從信賴。(41)質:典當,抵押。(42)不時贖:不按時贖取。(43)子:子金,即利息。本:本金。相侔(móu):相等。(44)沒:沒收。(45)與設方計:替債務人想方設法。(46)悉:全部。(47)書:寫,記下。傭:當僱工。此指僱工勞動所值,即工資。(48)足相當:意謂傭工所值足以抵消借款本息。質:人質。(49)觀察使:又稱觀察處置使,是中央派往地方掌管監察的官。下其法:推行贖回人質的辦法。(50)比:及,等到。(51)衡湘:衡山、湘水,泛指嶺南地區。爲:應試。(52)法度:規範。(53)中山:今河北定縣。劉夢得:名禹錫,彭城(今江蘇銅山縣)人,中山爲郡望。其祖先漢景帝子劉勝曾封中山王。王叔文失敗後,劉禹錫被貶爲郎州司馬,這次召還入京後又貶播州刺史。(54)詣:前往。播州:今貴州綏陽縣。(55)親在堂:母親健在。(56)窮:困窘。(57)大人:父母。此指劉禹錫之母。句謂這種不幸的處境難以向老母講。(58)拜疏(shū):上呈奏章。(59)以柳易播:意指柳宗元自願到播州去,讓劉禹錫去柳州。(60)重(chóng)得罪:再加一重罪。(61)“遇有”句:指當時御史中丞裴度、崔羣上疏爲劉禹錫陳情一事。(62)刺:用作動詞。連州:唐屬嶺南道,州治在今廣東連縣。(63)徵:約之來,逐:隨之去。徵逐,往來頻繁。(64)詡詡(xǔ):誇大的樣子,討好取媚的樣子。強(qiǎng):勉強,做作,取下:指採取謙下的態度。(65)出肺肝相示:譬喻做出非常誠懇和坦白的樣子。(66)揹負:背叛,變心。(67)如毛髮比:譬喻事情之細微。比,類似。(68)陷穽(jǐng)圈套,禍難。(69)少:稍微。(70)爲人:助人。此處有認爲柳宗元參加王叔文集團是政治上的失慎之意。所以下面說“不自貴重”。(71)顧籍:顧惜。(72)立就:即刻成功。(73)坐:因他人獲罪而受牽連。廢退:指遠謫邊地,不用於朝廷。(74)有氣力:有權勢和力量的人。推輓:推舉提攜。(75)窮裔:窮困的邊遠地方。(76)臺省:御史臺和尚書省。(77)自力:自我努力。(78)爲將相於一時:被貶“八司馬”中,只有程異後來得到李巽推薦,位至宰相,但不久便死,也沒有什麼政績。此處暗借程異作比。(79)元和:唐憲宗年號(806—820)。十四年,即819年。十一月八日:一作“十月五日”。(80)萬年:在今陝西臨潼縣東北。先人墓:在萬年縣之棲鳳原。見柳宗元《先侍御史府君神道表》。(81)周七:即柳告,字用益,柳宗元遺腹子。(82)河東:今山西永濟縣。裴行立:絳州稷山(今山西稷山縣)人,時任桂管觀察使,是柳宗元的上司。(83)節概:節操度量。(84)重然諾:看重許下的諾言。(85)盡:盡心,盡力。(86)盧遵:柳宗元舅父之子。(87)涿(zhuō):今河北涿縣。(88)從而家:跟從柳宗元以爲己家。(89)經紀:經營、料理。(90)庶幾:近似,差不多。(91)惟:就是。室:幽室,即墓穴。(92)嗣人:子孫後代。

【白話翻譯】

子厚,名叫宗元。七世祖柳慶,做過北魏的侍中,被封爲濟陰公。高伯祖柳奭,做過唐朝的宰相,同褚遂良、韓瑗都得罪了武后,在高宗時被處死。父親叫柳鎮,爲了侍奉母親,放棄了太常博士的官位,請求到江南做縣令。後來因爲他不肯向權貴獻媚,丟了御史的官職。直到那位權貴死了,才又被任命爲侍御史。人們都說他剛毅正直,與他交往的都是當時名人。

子厚少年時就很精明聰敏,沒有不明白通曉的事。趕上他父親在世時,他雖然很年輕,但已經成才,能夠考取爲進士,突出的顯露出才華,大家都說柳家有能揚名顯姓的後人了。後來又通過博學宏詞科的考試,被授爲集賢殿的官職。他才能出衆,方正勇敢,發表議論時能引證今古事例爲依據,精通經史諸子典籍,議論時才華橫溢,滔滔不絕,常常使在座的人折服。因此名聲轟動,一時之間人們都敬慕而希望與他交往。那些公卿貴人爭着想讓他成爲自己的門生,異口同聲的推薦讚譽他。

貞元十九年,子厚由藍田縣尉調任監察御史。順宗即位,又升爲禮部員外郎。逢遇當權人獲罪,他也被按例貶出京城當刺史,還未到任,又被依例貶爲永州司馬。身處清閒之地,自己更加刻苦爲學,專心誦讀,寫作詩文,文筆汪洋恣肆,雄厚凝練,像無邊的海水那樣精深博大。而他自己則縱情于山水之間。

元和年間,他曾經與同案人一起奉召回到京師,又一起被遣出做刺史,子厚分在柳州。到任之後,他慨嘆道:“這裏難道不值得做出政績嗎?”於是按照當地的風俗,爲柳州制訂了教諭和禁令,全州百姓都順從並信賴他。當地習慣於用兒女做抵押向人借錢,約定如果不能按時贖回,等到利息與本金相等時,債主就把人質沒收做奴婢。子厚爲此替借債人想方設法,都讓他們把子女贖了回來;那些特別窮困沒有能力贖回的,就讓債主記下子女當傭工的工錢,到應得的工錢足夠抵消債務時,就讓債主歸還被抵押的人質。觀察使把這個辦法推廣到別的州縣,到一年後,免除奴婢身份回家的將近一千人。衡山、湘水以南準備考進士的人,就把子厚當做老師,那些經過子厚親自講授和指點的人所寫的文章,全都可以看得出是合乎規範的。

他被召回京師又再次被遣出做刺史時,中山人劉夢得禹錫也在被遣之列,應當去播州。子厚流着淚說:“播州不是一般人能住的地方,況且夢得有老母在堂,我不忍心看到夢得處境困窘,他沒有辦法把這事告訴他的老母;況且絕沒有母子一同前往的道理。”向朝廷請求,並準備呈遞奏章,情願拿柳州換播州,表示即使因此再度獲罪,死也無憾。正遇上有人把夢得的情況告知了皇上,夢得因此改任連州刺史。嗚呼!士人到了窮境時,纔看得出他的節操和義氣!現在一些人,平日街坊居處互相仰慕討好,一些吃喝玩樂來往頻繁,誇誇其談,強作笑臉,互相表示願居對方之下,手握手作出掏肝挖肺之狀給對方看,指着天日流淚,發誓不論生死誰都不背棄朋友,簡直像真的一樣可信。一旦遇到小小的利害衝突,僅僅象頭髮絲般細小,便翻臉不認人,朋友落入陷阱,也不伸一下手去救,反而藉機推擠他,再往下扔石頭,到處都是這樣的人啊!這應該是連那些禽獸和野蠻人都不忍心乾的,而那些人卻自以爲得計。他們聽到子厚的高尚風節,也應該覺得有點慚愧了!

子厚從前年輕時,勇於幫助別人,自己不看重和愛惜自己,認爲功名事業可以一蹴而就,所以受到牽連而被貶斥。貶謫後,又沒有熟識而有力量有地位的人推薦與引進,所以最後死在荒僻的邊遠之地,才幹不能爲世間所用,抱負不能在當時施展。如果子厚當時在御史臺、尚書省做官時,能謹慎約束自己,已象在司馬時、刺史時那樣,也自然不會被貶官了;貶官後,如果有人能夠推舉他,將一定會再次被任用,不至窮困潦倒。然而若是子厚被貶斥的時間不久,窮困的處境未達到極點,雖然能夠在官場中出人頭地,但他的文學辭章一定不能這樣地下功夫,以致於象今天這樣一定流傳後世,這是毫無疑問的。即使讓子厚實現他的願望,一度官至將相,拿那個換這個,何者爲得,何者爲失?一定能有辨別它的人。

子厚在元和十四年十一月初八去世,終年四十七歲;在十五年七月初十安葬在萬年縣他祖先墓地的旁邊。子厚有兩個兒子:大的叫週六,才四歲;小的叫周七,是子厚去世後纔出生的.。兩個女兒,都還小。他的靈柩能夠回鄉安葬,費用都是觀察使河東人裴行立先生付出的。行立先生爲人有氣節,重信用,與子厚是朋友,子厚對他也很盡心盡力,最後竟仰賴他的力量辦理了後事。把子厚安葬到萬年縣墓地的,是他的表弟盧遵。盧遵是涿州人,性情謹慎,做學問永不滿足;自從子厚被貶斥之後,盧遵就跟隨他和他家住在一起,直到他去世也沒有離開;既送子厚歸葬,又準備安排料理子厚的家屬,可以稱得上是有始有終的人了。

銘文說:“這是子厚的幽室,既牢固又安適,對子厚的子孫會有好處。”

【題解】

此文是韓愈於元和十五年(820),在袁州任刺史時所作。韓愈和柳宗元同是唐代古文運動中桴鼓相應的領袖。私交甚深,友情篤厚。柳宗元卒於元和十四年,韓愈寫過不少哀悼和紀念文字,這是其中較有代表性的一篇。文章綜括柳宗元的家世、生平、交友、文章,着重論述其治柳政績和文學風義。韓愈讚揚宗元的政治才能,稱頌其勇於爲人,急朋友之難的美德和刻苦自勵的精神。對他長期遷謫的坎坷遭遇,滿掬同情之淚。然而對於宗元早年參加王叔文集團,企圖改革政治的行爲,卻極爲之諱,措詞隱約,表現了作者的保守思想。文中,韓愈肯定了柳宗元文學上的卓越成就,並揭示出柳文憤世嫉俗之情及其現實意義。全文寫得酣姿淋漓,頓挫盤鬱,乃韓愈至性至情之所發。

墓誌銘,是古代文體的一種,刻石納入墓內或墓旁,表示對死者的紀念,以便後人稽考。文章通常分兩部分,前一部分是序文,敘述死者的姓氏、爵裏、世系和生平事蹟;後一部分是銘文,綴以韻語,表示對死者的悼念和頌讚。這一篇墓誌銘的銘文極短,是一種變格。

【講解】

此文是韓愈於820年(元和十五年),在袁州任刺史時所作。韓愈和柳宗元同是唐代古文運動中桴鼓相應的領袖。私交甚深,友情篤厚。柳宗元卒於819年(元和十四年),韓愈寫過不少哀悼和紀念文字,這是其中較有代表性的一篇。韓愈對他長期遷謫的坎坷遭遇,滿掬同情之淚。然而對於柳宗元早年參加王叔文集團,企圖改革政治的行爲,卻極爲之諱,措詞隱約,表現了作者的保守思想。文中,韓愈肯定了柳宗元文學上的卓越成就,並揭示出柳文憤世嫉俗之情及其現實意義。全文寫得酣姿淋漓,頓挫盤鬱,是韓愈至性至情之所發。墓誌銘,是古代文體的一種,刻石納入墓內或墓旁,表示對死者的紀念,以便後人稽考。文章通常分兩部分,前一部分是序文,敘述死者的姓氏、爵裏、世系和生平事蹟;後一部分是銘文,綴以韻語,表示對死者的悼念和頌讚。這一篇墓誌銘的銘文極短,是一種變格。

從全文中可看出兩個比較含蓄之處:其一是暗示做人與做文的關係。其二是做人與做官的關係。合二爲一,也就是要以人品爲本的問題。對於這個問題,對於這個在中國傳統文化中,尤其是儒文化中的核心問題,韓愈的態度是相當客觀的,他特別敬重柳宗元的爲人,所以本文也就一直圍繞着“人的品質”這個關鍵問題演進、發展,儘管自然段落較多,但上述中心思想卻是脈絡清晰,貫徹始終的。

此文之所以膾炙人口,千載流傳而不衰,就是因爲作者在文章裏浸透和傾注了豐沛的情感。由此,憤激之筆頻出,不平之鳴屢見,行文之中自然而然地打破了傳統碑誌文的形式,形成了夾敘夾議、議論橫生、深沉蘊藉、誠摯委婉的特殊風格韻味。這一特點即便在最後一段銘文之處,也是非常明顯的。銘文自古用四言韻文連綴而成,大都用來概括前面所述之事。可是韓愈卻有意識地只寫了三句有韻角卻失體例的奇句單行,便就此擱筆。這難道僅僅是出於改革文體的考慮嗎?如果後人能夠理解到柳宗元對孱弱幼子的眷戀之心,那麼韓愈這三句銘辭,也就是對死者最恰如其分,也最能使死者安息的話了。

作爲文體之一的墓誌銘自有其體例,例如前需追述墓主先代,後需交代身後安厝及子女情況,這都是爲名人寫墓誌時不可省的筆墨。在寫此類文章時,能積極利用體例,又不完全受它的限制方爲上策。此文先述子厚先世,重在表現其剛直的節操風骨。後寫裴行立、盧遵二人對子厚後事安排和家屬撫卹的盡心盡力,表現他們生死不變的友情,這些都可與墓主風概相映照,而使全文成爲一個有機的整體。沈德潛評語說:“噫鬱蒼涼,墓誌中千秋絕唱!”對此文概括得頗爲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