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個關係很好的朋友跑去深圳謀生，之所以說是謀生，因爲那時他一無所有，在去之前，還找我借了幾千塊以解他燃眉之急。
我找了一個日子去看望他，在去見他之前，不由自主地想象他的樣子：
一臉憔悴，滿下巴鬍渣，不修邊幅，套着從路邊攤買的不合身的襯衫，趿拉着一雙拖鞋。
那時覺得，大抵生活困頓的人都是如此落魄，沒有心思打理自己的外表。
但等我下車見到他的剎那，推翻了我的一切想象。
他春風和煦地朝我打招呼，我瞅了瞅他全身，只有一點我猜對了，全身上下不出意外都是地攤貨。
但那些衣服穿在他身上，沒有一絲廉價感，且合身得體，可想而知，他對這身行裝是怎樣地一番精挑細選。
我一直覺得，一個人生活的精緻程度或多或少是跟經濟能力成正比的，倘若不停地爲生計所奔波，就會無暇顧及生活中的細枝末節。
我常道聽途說，去北上廣深打拼的人的生活是這樣的：
臭襪子成堆，好幾天統一洗一次；
外賣盒子堆在門口，飄着一股酸澀味；
屋內亂糟糟，只有牀上還能騰出一個睡覺的地方。
但我一邁進他的宿舍，卻發現屋內雖然只夠擺放一張牀，但窗明几淨，物品都錯落有致地擺放整齊。
這跟我想象中的去北上廣深的.青年人的地下室有點不一樣。
我把心中的疑惑告訴他。
ldquo;你把去北上廣深的人想得太慘了，不過你也說得沒錯，所謂溫飽思淫慾，溫飽的事情還沒解決，也不會那麼在意生活細節。”他揉了一下太陽穴不無苦笑地說。
後面他停頓了一下，沉吟着說：“但我自己覺得，就算再苦再不容易，生活也是自己的。所以也會花點心思打理一下。”
朋友的想法不由得讓我想起了一句話：“沒有人有義務透過你邋遢的外表，去發現你優秀的內在。”
倘若你自己都不想給自己一個體面的外表，生活憑什麼對你和顏悅色。
如果你對自己不上心，即使你腰纏萬貫也過得跟乞丐一樣；如果你把自己的外表打扮得萬分體面，即使你一貧如洗，也讓人心生尊敬。
那時起，我很篤定地認爲他可以在這座城市生根發芽，是的，微渺如他會閃出他的光芒的。
他看似如同芸芸衆生一樣被生活所裹挾，但不同的是，他把屬於他的方寸世界打理得井井有條。
2.
當晚，我那朋友就帶我跟他的同事在大排檔聚了一下。
在觥籌交錯之間，我看到我那朋友一直保持身體前傾，手肘壓着大腿。
我低聲問他是怎麼回事。
他悄悄跟我說：“我這不是有抖腿的習慣嗎，怕萬一喝大了，腿又忍不住抖起來了，這樣做有點不體面。”
然後他又補充說：“因爲一次在網上看到‘抖腿’被列入十大最不體面的事。”
我看他如此較真，心中一笑後不禁暗暗佩服。
有人說，飯桌上見衆生百態，窺盡衆人心相。
我頗爲認同這句話，在工作以後，各種各樣的飯局都有參加過，三教九流都有接觸過。
有的人全程彬彬有禮。
有服務員端菜過來，必起身相讓說一句“謝謝”；
倘若你明確表示滴酒不沾後，就不會一味地勸酒；
他們如果忍不住要抽菸，一定會去外面解完煙癮再進來。
有的人卻盡做一些“不體面”的事。
他們在酒桌上吹噓着自己的酒量，口頭禪就是那句“不喝就不給我面子”；
喝到興起，直接在飯桌上吞雲吐霧；
或是聊天聊到激動之處，站起來唾沫橫飛。
我想真正的體面在於行爲細節之處可以念及他人的感受，更不會強加自己的意願在他人身上，且可以去努力去剋制自己的壞習慣，以達到讓人舒服。
我那朋友和他的同事也都是如此，雖然叫了一箱酒，但都奉行“我自飲三大白，君當且隨意”的準則。
如果中途有人電話響了，就掩嘴小聲地接聽起來，如果打電話時間過長，會說一聲“抱歉”，起身離席講電話。
一頓飯局下來，讓我這個遠道而來的人感覺頗爲舒服。
大抵是近朱者赤，跟他們一起吃飯，我自己似乎也在意起吃飯的“吧唧”聲會不會太大，動筷子的時候是不是會把菜餚攪得到處都是。
或許就是這樣子，你體面地對待他人的時候，他人也會饋贈你體面的。
3.
我們酒至微醺就散場了，走在路上。
我忍不住開口問朋友說，那段時間，他是怎麼熬過來的。
我這朋友一畢業就出來創業，但創業這件事十有八九出師未捷身先死，他也沒有例外，把大學四年攢下的錢和家裏贊助的都打了水漂，還欠了一些債。
或許真的禍不單行，最疼她的奶奶也在那時去世了。
一邊是創業項目最後的一些工作還等着他去打理，一邊是親人的去世，突如其來的悲痛讓他喘不過一口氣。
我們幾個哥們都主動打電話問他需不要幫助。他都一一拒絕，並且向我們保證有需要幫忙一定不會跟我們客氣。
我問的就是這段時間他的經歷，來深圳就是那之後的事。
他說那是他第一次明白“天塌了”是什麼感覺。
不過他在嘆了一口氣後，對我說了這樣一番話：
但生活到底要給你多大的苦難，咱們沒法選擇，也許它有時讓你柳暗花明，雨後天晴，有時卻對你一錘再錘。
咱們唯一可以選擇的是以怎樣的方式去對待。
如果放聲大哭，儀態盡失可以解決問題的話，我一定跑去你們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個呼天搶地。
但既然事情發生了，我就得接着。
我想了片刻說：“大抵有點橫豎都是死，是跪着死還是站着死。”
他笑着說就是這個意思，總歸是要面對的，那就體面地去面對。
王爾德說：“我們生活在溝渠裏，但仍然會有人仰望星空。”
我朋友他矢志不移地踐行着這個觀點，再大的苦難加諸於身，也兜住自己的尊嚴。
我想真正的體面既在於外表，也在於一言一行，也更是根植於內心的。
所謂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內心的體面讓我們不憂不懼，任歲月風吹雨打，我自巍然不動；讓我們身處黑暗中，也心向光明。
4.
長久以來，我們都誤解了體面。
體面不是錦衣衾裘，披金戴銀，而是衣着得體，外表乾淨。
體面不是黑墨鏡，敞篷車，一路拉風，而是舉手投足間可以讓人如沐春風。
體面也不是通達時，風光無限地起高樓，宴賓客 ，而是在失意時守住內心，不至於轟然倒塌。
ldquo;與這個世界交手多年，你是否光彩依舊，興致盎然。”我們一路跌跌撞撞，會遇到許多坎，會碰到諸多不如意的事。
但無論如何生活多麼懷有惡意，希望我們可以內心豐盈，不曾荒蕪；希望我們可以花開爛漫，不曾枯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