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祈雨爲題目的作文

窗外隱隱約約地飄蕩着柔婉的樂曲,如微風,如細雨。我在燈下默默地讀唐代李約的小詩----《觀祈雨》:“桑條無葉上生煙,蕭管迎龍水廟前。朱門幾處看歌舞,猶恐春陰咽管絃。”讀着讀着,我的思緒不禁回到了幾十年前家鄉熱鬧而又莊重的迎龍祈雨神會。

憶祈雨爲題目的作文

那是上世紀六十年代末,我那偏僻的家鄉嚴重缺水,每天派人挑着金黃色的黏土沿着水渠巡查疏通補漏,可是乾旱的稻田裂縫還是越來越大,稻苗還是越來越黃。水柄(固定在水渠末端,用以分流水量的標準)處夜裏閃着手電筒的光芒,還不時有人吵架。村裏的人不管是男人女人大人小孩個個仰望着天空,盼望着烏雲出現,盼望着下幾天大雨,哪怕只下一場大雨也好,可是天空仍然是湛藍湛藍的,一絲雲彩也沒有,即使是棉花絲般的微雲也沒有。乾旱的稻田裏張着越來越大的裂口,扯斷了越來越黃的稻苗的根鬚。那捲着葉兒的稻苗就像深秋山野上的狗尾巴草,一天天默無聲息地枯黃下去。老一輩的人看着深藍色的天空嘆氣,青壯年跟着嘆氣,愛說愛笑的年輕媳婦也垂頭嘆氣,大姑娘也皺着秀眉嘆氣。我的家鄉坐落在一片山坡上,坐西朝東,眼前十分開闊,一條溪谷從村落的山麓曲曲折折隱身向東而去,每一座山峯都從溪谷的兩邊崖岸探身而起,分別伸向遠處的雲端直至天邊。在我的家裏向東遠眺,那蒼翠的層層山巒就像朝天東去的巨大雁陣,翻動着巨大的美麗翅膀,一年四季燦爛如畫,春季更是扇動着無邊的花香。可是在那連續幾個月不下雨的大旱時節,開闊的眼前更是早早迎來了炎炎烈日,有些人還沒有起牀,太陽已經曬到廳堂,曬到窗口,打開房門,就曬到牀鋪。傍晚,吃了晚飯,火球似的太陽還戀戀不肯下山,高高掛在西天上熊熊燃燒。老人們仰望天空,無奈嘆氣之餘,囑咐抽菸的晚輩,一定加倍小心用火,免得把空氣給燒焦了。

一個炎熱的夏天,村裏來了個陌生的外地人,四十開外,微胖, 剪着平頭,他自我介紹是道士。農村不興稱姓氏,也不問,就按各人習慣稱道士、先生或師傅。他都樂意接受了。說道士自然要有法術,不然怎麼叫人相信。他看出村民的心思,就說:“我不想跟你們說自己有多大能耐,本事不是說出來的。如果不相信的話,你們就在場院裏鋪一大片燒紅的炭火吧。我打赤腳走給你們看。”人羣中有人嘰喳了:“這麼熱的天,走路都燙腳,那敢踩着炭火走?”“既然他說了,不妨讓他試試。”兩個青年很快從幾家竈堂裏收集炭火倒在地上,他看着笑了起來:“咳,就那麼一點炭星兒,儘管再多一百倍一千倍,鋪成一條炭火的路。”大家爲難了,上哪裏找那麼多的炭火。一個青年說:“有辦法,我把自己砍好的'那堆硬木火薪,搬幾十擔來燒不就成了。”

乾菜烈火,不到半個小時就燒出一大堆的炭火,有人把那炭火整成一條紅地毯。木材全部燒透了,可那炭火上還呼呼跳動着藍色的火苗,不時還濺着火星兒。我的奶奶不知什麼時候也趕來看熱鬧了,她着急着叫:“先生,你心裏可想好了,火可不是鬧着玩的,千萬不要一時呈勇!”“不用擔心,大媽,過一會你看看就清楚了。”道士端來一盆水,坐着洗腳,很快擦乾。舉着香火擬劃指令,然後將含在嘴裏的小半口水向炭火之路噴灑出去。接着,他就赤腳從炭火之路上來回走了兩趟。村民開了眼界,對道士佩服得五體投地。丟了東西的請他,孩子體弱多病的請他,夫妻不和的也請他,外出做事不順的也請他,有的家裏老人去世幾個月了,還要請他補做功德。村裏老人集中開會,要請他爲村裏祈雨。

第二天恰逢吉日,村人連夜找來兩個新的大木桶,放在祖祠廳堂前,裝滿清水。同時,把竹子鋸成五尺長,再對半劈成片狀,下端削成斜面。次日早上,所有男丁(拒絕女人蔘與,成年女子更要遠遠迴避)穿着乾淨的衣服到祖祠集中,道士在前頭統領,一路上唱着頌歌,放着鞭炮,三步一跪到五里外的龍潭迎神祈雨。沿途的住戶都在路邊擺設茶水、瓜果和粉乾麪食點心,放鞭炮,跪拜迎接迎龍儀仗隊。在龍潭外搭臺鋪席,道士在臺上吹號角,唱頌歌,恭請龍王。兩個青年各站一邊,拿竹片反覆挑取潭水高高揚起。我那時很小,只聽懂道士用方言反覆唱的一句“落貨(雨)來,落貨來”,其他什麼也聽不清。

請了龍王回程,鄉人跟隨道士唱着頌歌,一路鳴炮,三步一跪,回到祖祠。道士還在“落貨來,落貨來”地高歌,吹號角,青年還在用竹片高高挑起大木桶裏的清水,成爲飛躍屋檐外月光下的一道道彩虹。說來奇怪,儀式還沒有結束,天上雷聲隆隆,頓時,大雨傾盆而下。從此,道士更加神奇了,大家都叫他“落貨來”,他也愉快地接受了,甚至自我介紹時也說“落貨來”。

那一晚的大雨之後,又是二十幾天整月大旱,別說沒有下雨,即使連一絲雲彩也沒有。在那難耐的炎夏裏,大家勞動回家,手裏不斷搖着扇子,閒談不免談起那位神通廣大的落貨來。可是去哪裏找他呢?他是四處雲遊的高僧。就在大家開會討論想辦法找他的第二天,落貨來又一次出現在我的家鄉。大家更爲驚奇了:“難道他真的是活佛?”小孩子過關、做平安的佛事不用說了,村裏重要的是再次迎龍祈雨,造福全村。很快選好吉日,按照第一次的程序舉行迎龍祈雨神會。隊伍回到祖祠後,天氣似乎沒有上一次悶熱,落貨來悄悄跟村裏的長輩說:“今天龍王有點生氣,龍潭上游有女人涉水。”長輩的表情頓時僵住了,輕輕說:“這如何是好?”落貨來說:“我多費些口舌祈求就是了。”這天晚上沒有月光,祖祠廳堂上掛的是馬燈,號角聲聲,那些頌佛、頌龍的方言聽不懂,我們還是隻分明聽出“落貨來,落貨來”的苦苦祈求。“不好,撤!”手電的光柱返照了。原來,我們村的祈雨活動爲避開大隊追查,避免道士被抓,派了幾個小青年兩人一站作偵探,像古代烽火臺傳遞邊地戰事一樣,第一站發現大隊幹部民兵繼續走,但用手電光返照暗示第二站,第二站暗示第三站,直至祈雨現場。兩個人護送道士提着道具逃跑,其他人收拾現場。大隊幹部和民兵趕到現場,嚴厲警告幾聲就走了,這晚沒有下雨,第二天沒有下雨。大家又望着天空嘆氣,甚至怨憤。有罵在龍潭上游涉水的女人的,有罵大隊幹部民兵壞事的,也有罵道士裝神弄鬼騙人的,總之,雨還是沒有下,一直一直都沒有下。

窗外依舊隱隱約約地飄蕩着柔婉的樂曲,如微風,如細雨。簌簌忽忽,又時有時無。這時,不知怎麼的,前人的詩句飄然而至:“急雨射蒼壁,濺林跳萬珠。山根水壅壑,漫竅若注壺。”(梅堯臣)“黑雲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亂入船。卷地風來忽吹散,望湖樓下水如天。”(蘇軾)頓時,眼前彷彿呈現了家鄉那連天移動的驚人雨幕,籠罩連綿山巒,逆河而上。